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苏芸坐在板凳上,一边看着苏静吃饭,一边忍不住唉声叹气。
苏静放下勺子,笑着问:“母亲在烦恼什么?”
苏芸张张嘴,又抿了一下,最后才迟疑的小声问道:“静静,你真的打算找罗宜宁当先生?娘打听过了,她不是什么好人家。”
苏静擦净嘴,将碗推开后才说:“娘,你打听到的消息是什么?”
“那女人冤魂缠身,森森鬼气,走到哪里,哪里便寸草不生。”苏芸吓唬苏静:“说不定她答应你拜师,就是为了吸光你的精气!”
“鬼神之说,娘还相信啊?”苏静笑笑:“以前大师不是给我开过光吗?佛祖会保佑我的,您放心吧。”
“可是……”苏芸依然犹豫。
“娘,您应该知道她是马国公之妻吧?”苏静说道:“马家落难之前,她便是闻名大楚的才女。
即便现在,试问哪个先生敢说自己学问比她更高?而且马家虽已没落,但终究辉煌过,只要她没死,底蕴便在。
娘一直希望我将来能登堂入室,这不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
“可是她满身鬼气,二十年蛰伏不出,能教你什么好东西?城门外的万军冢现在还立着呢!”
“静静还记得,娘在静静小时候曾说过静静是皇后的命格,既然是皇后,如果只有纯良二字,在青墙红瓦后,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苏静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今日和罗宜宁的对话。
她一开始就知道罗宜宁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吃斋念佛二十年与其说是赎罪,不如说是隐忍不发,因为她不这么做,皇家不可能让她活这么久。
20万大军的血债,不是那么轻易还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理由是陆修远给她说的一段话,他说:罗宜宁这二十年来,其实经常为自己的亡夫烧香诵经。
一个内心寻求赎罪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去祭拜害死20万大军的罪人,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连陆修远都知道这件事,那皇家就更不可能一无所知了,可是皇家却默认了。
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那20万大军覆没的有鬼,皇家对马家感到亏欠。
现在唯一梗在她喉头的便是罗宜宁的最后一句话,给她侄儿当个帮手。
她侄儿是谁?为什么要她一个女孩儿当帮手?
苏芸咬着下唇说:“静静,娘知道你聪慧,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不用将娘的话当真,娘只希望你能顺顺利利长大,嫁个好人家,不用再过娘这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静静知道,所以才更需要她当先生。女子不可能科考,女学出来,静静又能做什么呢?待字闺中,将来嫁个商人?静静不愿意这样。”
苏芸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娘也不愿拦你,反正咱家只有你我二人,若以后真有什么……娘就带你远走高飞,娘有手艺,不会饿到你。”
苏静舔舔舌头,依偎在苏芸旁边,慢慢闭上眼睛,她怕不这么做,下一秒会哭出来。
苏芸轻轻摸着苏静的头发,暖暖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拉成一条,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有切身活着的感觉,而不是如梦一场的刀光剑影。
宋承泽真不像一个皇家的人,谁见过皇子有事没事跑出宫来一家面食店对一碗2铜子的阳春面吃的津津有味。
陆修远和张喜照例作陪,自从发现即便自己不吃,宋承泽也不会说什么以后,张喜就再也不吃这面了。
陆修远没那么多讲究,军队出身的他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
每当这个时候,苏静都会坐过来,听他说苏铁牛的事,但是今天,她更多了分观察陆修远的心思。
“估计不用等他成年了。”陆修远忽然说。
“为什么?”苏静在陆修远脸上看不出什么,顺着他的话问道。
“他现在就能和很多士卒打的不相上下。”陆修远眼底有丝兴奋。
苏静很担心,苏铁牛越厉害,以后要负的责任就越大,死亡的危险系数就越高。
“放心吧。”似乎看出了苏静的心思,宋承泽喝尽汤汁,擦擦嘴巴说:“皇叔宠他着呢,不会轻易放他上战场的。”
和苏静说话,总容易让人忘记她还是个孩童的事,至少宋承泽一直把她当成和自己同年纪的人看待,谁让他自己就是个早熟的怪胎。
宫里的事轮不到他说话,每天做完功课,他就总想着怎么出来,对他而言,没有比看苏静一点点长大更快乐的事情了。
“爷有个好几个妹妹,总欺负他。”张喜悄悄告诉她。
这句话让苏静联想到了很多,对宋承泽就更好了,希望他能放松放松,不要像在宫中那样紧绷心弦。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放纵青春的时候,奈何生于皇家……
罗宜宁其实是吃肉的。
当她将素斋在石桌上铺开,罗宜宁一声不吭的从房间里拿出一大袋肉脯,杏仁,奶糕时,苏静眼睛都看直了,难怪她从来不吃自己带来的东西。
“粥给我就行了,剩下你吃。”罗宜宁指指满桌斋饭。
“你不是吃素的吗?”苏静愕然。
“谁给你说的我吃素?”
“外面都这么说。”
“只是他们没见过。”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听说你和承泽关系很好?”罗宜宁问道。
苏静愣了一下:“承泽是谁?”
罗宜宁笑了出来:“你居然不知道他的名字?那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
“是陆二让我来的,我打听过您的消息,也觉得您最合适。”
“陆二,呵……原来如此,那我现在就告诉你,陆二叫做陆修远,应该还有个张三吧?他是宫里的太监,叫张喜,承泽就是他们的爷,当今陛下的三皇子,宋承泽。”罗宜宁笑道。
“原来他叫宋承泽……”苏静了然。
“你不赶紧回去告诉你母亲,等他下次去的时候,好生招待,求点好处?”罗宜宁笑道。
“求什么好处?”苏静看他一眼。
“……自然有什么好处就求什么好处。”
“为什么要求?”
“为什么不求?”
“因为我什么都不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