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声如军鼓,每一下都在众人心坎上重重敲击。
这一刻,所有人噤若寒蝉,还有人痛苦地闭上眼。
看着抡剑如木棍般疯狂抽打钱生钱的瘦弱少年,众人目瞪口呆地想着:“大房的血性还没在废物身上彻底泯灭。”
族里上下,包括丫鬟仆役都在背后给陆寒亭冠上废物的头衔。
一是因为他向来身体孱弱,两年前偷偷跟随陆怀商队离家出走,结果整个商队包括陆怀在内都生死他乡,陆寒亭回来后也在床上躺了半年,从此身体更加虚弱。
二来他眼睁睁看着二叔陆任夺走家主之位而无动于衷,在身体好转后又和野旷这些纨绔一起花天酒地,一年多时间将大房积蓄花掉十之**。
看着满脸鲜血的钱生钱,陆寒亭心中火气渐消,发现旁边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陆四,心中一气又踹了钱生钱几脚,倨傲地说道:“不知道尊卑礼数的狗,吠得越凶死得越快,陆四,你认为呢?”
陆四哼哼连着几声冷笑:“近卫营纵然是守护家主百年,但这期间也有过保护不力的疏漏。最近城里不太平常有人半夜失踪,连府里也有婢女出了门就没有音讯,陆少爷还是莫太猖狂,当心连老天爷都护不了你,死到临头难道你还指望你身边那废物护得你周全?”
陆寒亭还没反应,身后月东却按捺不住大声呵道:“你不过是仗着陆大良提携才做的近卫长,说到真本事,还不知道你我谁强。”
陆四单手按住腰刀刀柄,意气风发地笑道:“你还以为你是当初的近卫长陆东,你的一身所学都是陆家培养出来的,从你易姓为月的哪一天起,只要你敢施展陆家一丝一毫的武学,宗殿就会将你挫骨扬灰。”
陆寒亭扬着手中彩穗长剑要劈下去,陆四硬生生收住后面的话机灵地往后一退,发现对方只是耍了个花哨并没真打下来,黑着脸道:“族老已在祠堂候着,你还要在外面无礼到何时?”
陆寒亭看了看月元夜,故作轻松地笑笑:“青老,你陪娘回府里休息,月东留在这里等我就成。”
青老也在月元夜耳边嘀咕两句,月元夜坚决的脸上有了些微缓和,将陆寒亭拉到一旁异常严肃地说道:“开宗殿目的已经很明显,那些人是要让咱们一家子从族谱上除名,可你是长房长孙,以后还有机会继承家主之位的,就算天塌下来这方面你也不能松口。祸是伍月闯下的,必要时……必要时让她和我离开陆府也行,只要你在陆府就有希望。”
“伍月也是我妹妹,孩儿心中有数。”陆寒亭沉默半响才点点头,舍车保帅这恐怕是娘心中的底线了吧,纵然对娘的建议他有些不喜,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看看手中长剑,这恐怕也是自己依仗它放肆的最后一回。
周围那些人数次想开口,可看着陆寒亭剑鞘上那已经发紫的血迹,再看着蹲在地上呻吟的钱生钱,终于还是按捺下来,眼睁睁地看着月元夜离开。
青老和娘的背影一直消失在远处回廊的烛火下,陆寒亭才转身朝祠堂走去。
祠堂门口站着两排胸绣飞鹰的白衣近卫,每人腰间都悬着制式陆刀,腰带上插着一尺短剑。
陆刀仅近卫营佩戴,为荣誉象征。
“整衣冠,褪浮尘。”
陆寒亭跨进祠堂大门的刹那,一个厚重的声音如暮鼓忽然敲响,陆寒亭整个心脏猛然收缩。
旁边有老者忙上前用拂尘掸着陆寒亭衣服上灰尘,有人端来净手的盆。
“不必了。”陆寒亭直接推开靠近自己的人,提着沾血的长剑朝祠堂深处走去。
祠堂两旁竖着无数神态各异的神像,每个神像面前都摆着供果燃着长明灯,粗略数了一下大概有六十尊神像。陆家成立至今数百余年,所经历的家主也不过二十任,剩下的半数都是其他几房长辈但却为陆家基业做出巨大贡献或者牺牲之人。
祠堂正中塑着一尊身着白衣的男子,那人头插红色发髻手持一卷书册,负手望天。
面前供桌神牌上赫然写着“陆氏祖宗次代帛嚭之神位”。
神牌面前的香炉中,正有三柱飘动着青烟的敬神香。
次代即为第二任家主。
神像下方各摆放着几张八仙椅,四名老者分序而坐。
“寒亭见过松老、梅老、竹老。见过陆手大统领。”
三名老者只是颔首回应,最末位的陆手则是稳坐在椅子上,对陆寒亭的问好充耳不闻。
陆家崛起于大周王朝末期,从制定三部制后便再无更改,这也是陆家能延续至今的重要原因。
雍锦坊、统领营、宗殿三部。
雍锦坊是陆家的中流砥柱,无论陆家如何枝繁叶茂,始终能为庞大家族产生价值,是支撑家族消费的机构,雍锦坊又下设东、西、南、北四阁。
统领营是陆家的守护神,大统领管辖着近卫营、护卫营两大力量,据说大统领已经达到世间罕见的修为,一个眼神就能夺人性命,陆寒亭觉得看一眼就要人性命这传说太玄乎,不可信。
宗殿则是凌驾于另外两部之上的庞然大物,拥有决策、任命、审核家族账务的权利,若三票齐齐通过,甚至能驳回家主的决议。
“陆寒亭,带着沾血的长剑如祠堂,你这是存心亵渎先祖?”说话的是一名头插竹发髻的老者。
“有恶奴犯上为难家母,不得已对他略施惩戒。”陆寒亭脸色苍白,但神情却丝毫没有畏惧,迎着对方说道:“竹老既然先开口了,那请恕寒亭大不敬之罪,听说近卫营囚禁我妹妹伍月,可真有此事,开宗殿这样严肃的事为何二叔不出席?”
“大胆。”坐在最末的陆手忽然睁眼,一双眸子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家主圣明,你为何不尊他,却以‘二叔’相称,族里上下纷纷传言你们母子二人觊觎家主之位,心怀怨望,莫非是真?”
陆寒亭低头看着手上沾血长剑,嘿嘿一笑:“陆金龙那淫棍什么德性大家心知肚明,伍月为什么推他入荷池也就不难猜透。若大统领以及宗殿还坚持惩罚我妹妹,我大房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不过我手中这柄蜀王剑要是落在陆金龙身上,倒不知他敢不敢躲?”
“果然是心怀怨望!陆金龙是家主长子,未来家主继承人,你这是要毁陆家数百年基业。”竹老被气得倒吹胡子,拍着桌子咆哮道:“大哥、三弟,由我提议剥夺陆寒亭长房长子身份。”
“统领营赞同竹老的提议,并代表家主坚决维护宗殿威严。”坐最末的陆手第一个响应。
和陆手并排而坐的是梅苑梅老,沉沉咳嗽了一声说道:“陆家子孙寒亭不思上进,整日出入酒肆青楼,顶着‘长房长孙’头衔败坏陆家族风,今又有次女伍月于光天化日下谋杀家主长子,意图毁陆家百年基业,梅苑以为仅剥除长房名衔不足以惩罚,应将其从族谱中删毁,并将大房一干人等驱逐出陆府,大哥以为我这提议如何?”
坐在左边最上首的老者为宗殿首领,松老头插红色发簪,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竟与先祖帛嚭神像上发簪如出一辙。
他终于是缓缓开口了:“陆家心怀怨望,毁陆家百年根基事实俱在。由竹楼、梅苑提起,松阁决议:即刻驱逐陆怀一脉出府,由统领营负责执行并在完成后,上报家主。”
终于,陆寒亭抬起头,好心地提醒着着面前这四个老头:“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