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身后牡丹与主仆二人的交谈，陈风并不知道。背着“数额巨大”的财宝，陈风轻车熟路的去找朱叔。只不过一路之上被那些衣着暴露的姐姐们肆意调笑，陈风不得不忍痛送出戒指玉佩之类的小物件才算勉强过关。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捡来的，但还是让尘封心疼了一番。
“观天下春光，尽人间风流？又换了？”到了门口，陈风看着对联嘀咕道，朱叔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琴棋书画了，每次见朱叔都被拉着下上几盘，然后还有些坐而论道的奇怪规矩，幸亏陈风自小也算是熟读诗书，才能够勉强应对。
“小陈风来了？”有声音响起。
“牡丹阿姨好！”陈风见到来人高兴说道，如果说朱风流控制了黑地二分之一的话，那么这二分之一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牡丹打下来的。当初陈风第一次从落日山脉中走出，带着一堆破破烂烂的猎物，挨家挨户的卖，受尽白眼，饥寒交迫中正是路过的牡丹好心收留自己，让陈风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陈风是个记仇的人，但是更是个铭记恩情的人。
“快进去吧，你朱叔刚才还念叨你呢。”牡丹笑道。
“好的，牡丹姨！”陈风才想起来自己今天收获颇丰，笑着进入闻香阁地下——黑笼，黑地最大的赃物交易场。
牡丹望着陈风离去的背影，好看的眉宇间饱含悲伤。
“陈风来了。”
“又带来什么好东西啊？”
一路上，陈风与众人熟练打着招呼，奇怪的是，本应该与闻香阁同样生意兴隆的这里一片萧条，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黑笼的伙计在快速而精确的打包着。
“怎么了，徐哥？这是要跑的节奏啊？”陈风笑着与一个伙计开着玩笑。
“放心，就算跑也先把你的帐结了！”被叫徐哥的伙计笑着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朱掌柜的只是让我们尽快打包这些东西，快进去吧，朱掌柜的好像知道你今天要来，等你很久了。”
“哦哦，”陈风答道，入门撞见季鹏的父亲季以良，季以良笑着接过陈风身上的大包小包，自去计算价钱去了，陈风也是习惯，低声道谢。
“来了，小家伙？”陈风看到太师椅中的朱叔朱风流，此时的朱叔与三个月前的朱风流有着天壤之别，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当初那个即便走在大街上还是能引得无数少女尖叫的风流人物好像一夜之间就只剩下风烛残年了，爬上鬓角的白发，侵占脸庞的皱纹清晰的说明着岁月的痕迹。
“朱叔，您这是？”陈风心中难受，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你来了，我就在想，你这个喜欢惹事的家伙怎么这么会赶时候？”朱风流轻咳一声，伸手拿过棋盘，“再陪我下一局吧。”
棋局平淡，只在书中知道些下棋规则的人又怎么会是朱风流的对手，但是朱风流不以为意，即便陈风下得很慢，每一步都要思索良久，朱风流只是品着一杯香茗，念叨着许多黑地最近发生的小事和他的处理。
“半月前，一些红侏在镇外劫了我的商队，那些没有脑子的野兽以前并无靠山，这次胆敢劫掠我的商队，无论是哪个势力在背后撑腰，都需要杀一儆百！”
“前阵子，南疆那边和我购买了一批资质不错的奴隶，只给了三分之二的价钱，我依旧卖给了他们，毕竟南疆那边与王朝向来不睦，他日黑地或者黑地之人有难，终归是一份情面。”
…………
“这几天，这大陆上数个势力都来接触过，想要招揽黑地，毕竟黑地这边战士素质极好，又与王朝对立，给的价钱也都不错，虽然我和你王叔向来看不起那些缩头乌龟一般的宗门世家，但是……”
“但是生意就是生意，”陈风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棋盘上自己就要被屠掉的一条大龙，。
当然，一个喜欢诗书，懂得礼数的少年在黑地这块无法之地弥足珍贵。
“是啊，生意就是生意！”朱风流长叹一声，这句话是黑地的生存之本，在黑地中，只要你能付出足够的利益，即便你刚刚杀了他的生身父母，你也会成为他最好的合作伙伴，数十年来，这也是朱风流的座右铭。
但是当陈风抬起头来，看见朱风流低头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思索着什么。
“但是……”陈风放下棋子，放弃了抵抗，看着朱风流说道，“我觉得很多事情并不能算是生意。”
陈风想起了在魔廷照顾自己的老人，在黑地救过自己的牡丹，还有自己舍命救下的丫头，很多事情按照生意来做确实无比简单，但是也有很多事情并不能以生意的眼光来衡量。
朱风流闻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没有说话。
陈风低头等待时，在极静的书房忽然听到朱风流的衣架上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陈风目瞪口呆中，一个巴掌大小的金玉小人从朱叔挂在衣架的袖子中钻出，好奇的望着陈风。
万物皆有灵，无论文人的琴棋墨宝还是修者的剑戟钩叉，甚至是寻常百姓家中的一个碗一个醋坛，存在的时间足够长，又经常接触灵气，就有极小的几率产生异变，逐渐产生自己的灵智，世间把这一种统称为——精灵，以与世间万族区分，但是其实这些精灵由于产生的器皿，接触的灵气不同，个体之间千差万别，差异甚至与其与其他种族的差异相当。
不知何时，这只精灵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陈风面前，一双不怎么合比例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陈风。
“确实，”朱风流长叹一声，收回了思绪，微笑道，“很多事情并不能以生意衡量，忘了很多年的道理了，谢谢你了，小鬼！”
“朱叔客气。”陈风也笑道，不知为什么，自己与黑地之人所说的两尊凶神相处时要比与其他人相处更加的轻松自在，此时望着桌边的精灵满脸好奇。
虽然当初身处魔廷，但魔族所占疆土自古灵力匮乏，无法产生精灵这种天生地养之物，这还是陈风第一次看到书本之外的精灵。
“这小家伙叫奇，你叫他小奇就行。”朱风流看陈风感兴趣，把小奇提到陈风面前，“这小家伙出生也有数十年了，由一副甲胄而生，这些年跟在我左右，看了不少，心智却不高。”
“朱风流，你大爷的，你心智才不高！”未承想，被叫做阿奇的金玉小人忽然破口大骂，比手指还细的胳膊疯狂砸向朱风流。
陈风心头直冒冷汗，这家伙，本来以为长得挺好看是个温文尔雅的妹子，谁想到一张嘴才发现是个糙汉子。
“这小家伙常年在我战甲中沉睡，没想到这次在你来时醒过来，也算有缘。”朱风流不以为意，笑着说道。
陈风这才发现小奇钻出的衣服是一件做工精细的战甲，不知名的金属如鱼鳞一般排布在战甲上却没有一般战甲的笨重，战甲之上磨损痕迹严重，一看就有了很多年头，尤其战甲胸口处一只铁羽战鹰一般的猛禽傲立其上颜色却比其他地方浅上很多，一看就是竟然触摸所致。
那只战鹰让陈风联想到五十年前的那座帝国，以及代表自由的图腾——天羽！五十年前，被帝**团围剿的天羽大军凭空消失，但是传说中有很多战士并未随着王者一同离去，他们再大陆各地蛰伏下来，等待着有一天王者重临的一刻！
“不过是些不肯死心的人。”朱风流似乎直到陈风心中所想，笑着说道。
朱风流的话等于说是默认，联想到今日进镇时的异常，以及朱叔的话。
“这次是针对您而来？”陈风问道。
“南宫世家与冥殿的大军差不多已经完成了合围，镇中道门、神殿甚至是帝室的人都在觊觎着黑地这数十年来的积累，但是在南宫已与冥殿联手情况下，这些各怀鬼胎的势力都心想在大军进攻之前能够获取最大利益。”朱风流说道，此时的黑地就像一块肥肉，每只饿狼都想咬上一口。
“朝廷围剿黑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这次？”陈风来黑地的这三年就经历过一次围剿，朝廷征剿军让铁锤王提着一把铁锤追出了数十里，更何况听黑地老人日常吹嘘中，朝廷对黑地这种眼中钉肉中刺围剿如同家常便饭，闲了要围剿，忙了要围剿，甚至太后大寿，为了庆祝也要围剿。
当然黑地至今屹立不倒，就可知朝廷战绩是如何惊人了。
“这次不一样。”朱风流说道，“冥殿与南宫倾巢出动，对于黑地志在必得，他们与那些征剿军不同，黑地这次很可能就完了。镇中愿意离去，又与我和你王叔这些天羽余孽不相干并且自愿投入冥殿或南宫的人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家族兄弟以及很多无处可去的人。”
陈风沉默不语，黑地本身就是依附于王铁锤和朱风流的实力逐渐成长起来的势力，与其无关之人本就不多，加上更多人都是在外面郁郁不得志或是无路可去的人，想来要真是黑地不保，黑地数万人至少要死伤大半。
“我给玲珑传信之时，并不知道她带着人，更不知道带着的是你与云家公主。”朱风流说道，“本意是想借着玲珑的实力能够在大军合围之时让玲珑能够保证多一些人活命。”
“可是南宫世家身为帝后一族，真的要杀云紫瑶那个小丫头。”听到朱叔的话，陈风知道朱叔之前肯定与玲珑有过接触了，更何况玲珑本就是五十年前天羽的第一杀器。
“这些年帝脉渐弱，数个世家跟在神殿后面向酆帝不断施压，帝后与酆帝早就貌合神离，现在帝后只想让他儿子继承皇位，杀一个不是己出的公主，对南宫世家来说，没有任何负担。”朱风流无奈笑道。
陈风生长在魔廷，即便在人人脑袋少根筋的魔族宫廷，后宫内斗也从未停止，何况酆京帝王家？
“我已与玲珑议好，这两日你与云家公主现在黑地暂歇，多日前，除了落日山脉那一条路，冥殿与南宫就把其余三面封死，想来他们是准备等囚龙归来后，一同进攻黑地，没想到遇到玲珑那个暴力丫头，囚龙被直接打回冥殿养伤，一大战力的护殿兽也是折损大半。”
朱风流继续说道，“现在落日山脉一侧已经由南宫世家补上，很难出去。并且南宫世家大阵已经屏蔽了黑地空间传送机会，大约明日傍晚，南宫与冥殿大军就会准备好，那时阵法肯定会有松动，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来此集合，你们一起传送出去。”
陈风心知朱叔所说的离开的意思，黑地留下的这数万人，能够由此路离开的不会超过百人，甚至会有很多人不会知道曾经有过离开的希望，但这就是战争，这就是生死。
朱风流忽然打开那扇似乎从未打开过的窗子，暖洋洋的阳光洒入，黑地已经离开了落日山脉古怪天气的范畴，现在正是午后，浓烈的日光让这间常年阴暗的书房变得光明而美好。
朱风流忽然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在这里处理了无数势力的情报，下达了无数诛杀九族的命令，做出了足以让千万人伤亡的计谋，却从未想过打开窗户，看一看窗外的阳光。
陈风看着阳光洒在朱叔白发上，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阵难过，一把摁住被阳光闪眼刚想破口大骂的小奇。
朱风流没有回头，似乎还沉浸在阳光中，“小奇就托付给你了，虽然这小家伙嘴上不干净，但是性情不错，尤其是讲义气，不会抛弃兄弟，这么多年跟着我，也有些见识，好好照顾他！”
听到朱风流的话，小奇刚要破口大骂，听到后来，才发现是夸奖自己，刚想说话，被陈风提起，按住了嘴。
陈风知道今日也许就是永别，抱着小奇深深鞠了一躬，许久，直起身来，悄然退去。
陈风不知道的是，一滴眼泪滴落窗棱。
不知道是阳光太过耀眼，还是对陈风知恩的宽慰。
朱风流在日光中看到许多的颜色，有夜夜秉烛读书，书卷的那一抹昏黄；有金戈铁马天下，大漠黄沙上血色染就的鲜红；还有日夜坚持，不知不觉爬上鬓角的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