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来做什么?”六道圆柱状蓝光围困着不足三平米大小的空间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一排排摆放的书架组成的一座八卦图阵法,将一对中年男女困在其中,他们的脸上并无畏惧之色,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真是很多年了,我想大概快十年了。”年轻男子着一身文士长衫,手持折扇瞬息出现在这座书架构成的密室里。
他缓缓踱步而来,一挑眉便将号称神仙难解的困神咒撤去。
中年男女并肩而坐,手握的更紧,目光齐齐看向他。
年轻男子一展折扇,和煦的笑着,那种笑会令常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不由自主便想亲近的感觉。
展开的扇面以水墨作画绘的山水松岩,他便如水墨中走出的男子,生的如画中一般完美,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浑然天成。
年轻男子美如冠玉,迷人的山水景致也在文士长衫上隐现,缓步行走间浓淡略有变化,层次分明。
他含着笑的眸子忽地也化作山水,或者说,映着山水。
他自顾自的说道:“十年前,两位携族中天书一二卷,一路披荆斩棘,冲破神息丛林无数结界,只为寻到你们的族长大人,此等坚韧执着的性情,实令小生钦佩。”
“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时候若不是你们被我所擒,修为止步不前,想必这些年早已到达更高深的境界,如此说来,还真是我有些待客不周。”
“天元境,呵呵,还是两位,放眼这辽阔的北渝恒州,也算是一等一的强者了吧。”
他呵呵笑道,一脸的惋惜。
“说够了没有?你可以滚了吗?”一身武者服饰的女人怒道。
“对不起,我真的感到抱歉。”水墨书生诚恳的行礼道歉。
“若非我们当时破坏结界耗尽了源力,你又怎会轻易胜过我们夫妇联手?这般惺惺作态我们看了十年,也看够了,所以请你离开这里。”中年男人穿着发旧的长衫,面容枯黄憔悴,却依稀可见分明的棱角,哪怕落得这般境地却丝毫掩盖不住脸上的刚毅。
“哦,”水墨书生有些失望的摇摇头,“原来你们这样讨厌我啊。”
他收了折扇,有些落寞的转过身,再度开口道:“前两天我收到了白龙小姑娘的传讯,说是那边有不知名的超级强者要晋天地合一境了,请你们速回族中。你们知道的,我最近好像也触摸到那个门槛了,那种感觉真的好美妙,所以我不能放你们回去......抱歉。”
“天劫云下无强者,你以为拿我们夫妇献祭云罚,便能安然破境?”中年男人平淡道。
“不急不急,小生行事素来求稳,这只是最坏的打算,”顿了顿,水墨男子又开口道:“若能得其它八卷天书,窥见到轮回的奥秘,还会惧怕什么天道?”
“痴人说梦,另外八卷早就随着族长大人的失踪而销声匿迹了,死了这条心吧。”女人冷冷道。
“不不不,两位的宝贝儿子已经送来了第四卷,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竟单枪匹马穿过了神息丛林......”
“不可能,浪儿他不会过来的,不会的,不会的!”女人脸色煞白道。
“二位大可放心,他现在跟云中界的大医在一起,很安全的,不过......出了云中界,我可就不能保证了哦。”话罢,水墨书生如同闲庭信步一般穿越书架离开。
中年男女对视一眼,旋即同时离地而起,合力出手,向水墨书生袭去,两人衣袂飘忽,竟带动着周围的空间泛起涟漪,难以想象两位天元境强者盛怒下近乎自杀式的出手,会造成何等浩大的声势。
水墨书生不以为然的踱步前行,负于身后的袖口忽然窜出一条带有浓重死亡气息的青龙,虚实不定,似乎是被困在幽冥地府数万年不见天日,怨毒的眸子死死的锁定住二人的身形,以灵体之躯硬撼两掌,完全不落下风,猛一甩尾,中年男女便倒飞而去,重重地跌落在地板上。
“大凶之魂,注入青龙!”中年男人脸色惨白,抚着胸口,盯着书生洒然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女人欲哭无泪,大口的咳着血,恨恨的喊道:“你若敢动浪儿一根手指,我夫妇二人定不会放过你!”
“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水墨书生微笑着留下一句淡淡的回应,身影早已消失在这处密闭的空间。
......
......
伴随着雷电轰鸣声,雨势只大不小,茫茫夜色笼罩的千山万壑,极目望去,显得万般寂寥。
靠近丛林边缘的一处山脉,围满了大大小小上百头妖兽,它们只保持一个姿势,坚定地站在暴雨中,默默的守护着某一个人。
石洞内,篝火升腾,陶锅内汩汩作响,二十几味药材里掺杂着兔肉的香气,洞口守卫的几头妖兽非常没骨气的咽了咽口水。
少年少女依然安静的坐在石床上,白色猫熊一边啃着新竹,一边的向火里添着树枝。
少年的肚子早就不争气的咕咕响了好几次,但他一想到坐于身旁安静的翻阅着药典的少女,不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医,更是妖族的公主殿下,而自己不过是一个落魄的逃亡者,渺小感与自卑感齐头并进,能机缘巧合被救已是万分感激,又何德何能与她有半分交集。
于是,又陷入漫长的沉默。
“喂,你能不能说句话?”云挽合上药典,气呼呼的说道。
“说什么......”徐一浪变得有些拘谨。
“我想听你讲故事!”少女白了他一眼。
“我......饿了。”徐一浪拖了很长的一个音节,终于有气无力的吐出两个字。
“我就知道告诉你了,你就会变成这样,吃吧吃吧,不想理你。”
“那你呢?”
“我吃素。”
徐一浪揭开草帘,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边小腿,大概是察觉到并无大碍,这才挪移着坐到床沿,身旁的少女一动未动,头偏向另一侧不看他。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动作极其缓慢的却终于站在地面上,这种站立着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充实。好像躺了不是很久,但他恍然觉得已经度过了很多年。
他尝试运转体内的源力,心中有些小小的期许,期盼着能在这次重伤初愈中寻到契机,成为一名真正的武者。可惜,天不遂人意,他还是无法感知到源力的奥妙所在。
蔷薇常说,有些事并非是要靠努力便能获得的,就像有些人生下来便是武者,有些人生下来便注定是凡人。可她又常说,我相信徐哥哥一定不是凡人。
他这样想着,便立在篝火架前一动不动。
“喂,你怎么了?”云挽察觉到一些异样,悄悄的走到他身侧,用一瞥似怜悯又似怀疑的眼波斜睨着他。
“没事,有点想蔷薇了。”徐一浪的神情有些落寞。
“既然你想她,当时你为什么不带她一起走呢?”
话一出口,她便知他心中所想,她也确定过徐一浪体内没有任何源力波动,所以这句话她是故意问的。
“我没有办法带她走。”徐一浪沉默许久,嗟吁一声,缓缓道。
难以想象,他说出这句话,心中是有多么的不甘和无奈。
没有人注意到,他微微仰了下头,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肯跟你走?”云挽装作不知情,继续撩拨着少年的那团心火。
“我是个废物!你是不是要听到这些?她是部落的守护者!她的祖辈曾立下血誓,生生世世侍从部落内每一任族长!我连那些小祭司都斗不过!你告诉我,我如何带她走?”徐一浪猛的回过身,红着眼睛冲着身后的少女咆哮道。
连绵不绝的山脉中依然下着夜雨,守护在洞口的几头妖兽有些不明所以的对视一眼,如果不是即将达到五阶的白色猫熊此时正在石洞内一声不吭的添着柴,没有任何动作,它们现在就会冲进来,把这个对尊贵的公主殿下肆意咆哮的脏小子再度打成重伤。
白色猫熊真的没有抬眼,她很通人性的保持着沉默,或者说她已初具灵智,隐隐猜到公主殿下的用意,反而觉得殿下真的好强大,好完美。
她一双澄澈的秋水眸子看向他,没有因为他近乎失控的癫狂而感到反感,她只是静静的看着。
“不吃了,我不饿了。”徐一浪绕过她,一头扎进草席里失声痛哭。
“你有没有想过她此刻也在想你呢?她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她该有多么难过?虽然我不知道你的部落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既然走到了这里,首先是不是应该选择好好的活下去?一次挫折就击败了你?我真替她惋惜。”
“你替她惋惜什么?”徐一浪停止抽泣,沙哑着问道。
“龙族哎,多么惊艳的种族,几千年前曾凌驾于大陆所有的种族之上,那该是多么高傲的小姑娘啊,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云挽的语气里满是奚落。
“你知道了?”徐一浪并未理会她的奚落。
“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啊,而且我不光知道她是龙族,我还知道你如果不乖乖进食,明天便会死在这苍莽深山里。”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她自药篮里取出试药的木勺,又拿了一枚野果轻轻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走到石床边,手腕抵着他的后背,含混不清的开口道:“所以呢,你就变强一点。”
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悄悄地抹了一下眼皮,自草帘中爬出来,背脊陡然挺直,双手颤抖着接过木勺,两张略显稚嫩的脸相对,于是眼睛也相对,他的目光没有再闪躲开。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