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雅致的别院内有东西两间客居,西阁独开一门。东阁则是两居室,两室在内部相通,亦是只开一门。
袁执事和云挽先前简单商议了一番,袁执事的意思是公主殿下乃是万金之躯,又是女儿身,当独住西阁。云挽并未同意,她认为徐一浪是她的病人,需要照顾,且圣人自当不去理会世俗眼光。
袁执事自然拗不过公主殿下,只得妥协。
今日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黑白离去时黯然的背影在云挽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方才的谈话又牵扯出世渊阁和守陵一脉......
她不喜欢看到宗族纠纷,更不愿牵扯其中。
只是那家伙还未醒来,哎,他又有何错呢?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她摇了摇头,感到很烦躁。这横生的枝节令那张还未经世的脸挂满忧愁,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她放下手中药典,不由自主的走进内室。榻前驱毒益气的檀香即将燃尽,榻上少年紧闭着双眼还未苏醒,只是呼吸之间已均匀许多。
“你这个傻子,干嘛要去为我挡那一下呢?”少女坐在床边,玉手伸过去悄悄地探了一下脉象,幽幽的叹息道。
“因为殿下是圣人之躯,不能受到任何伤害。”徐一浪睫毛微颤,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缓缓睁开。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云挽闻言一怔,脸颊微红,背过身去,玉手迅速抽回摆放在紧并的修长美腿间。
“刚刚。”
徐一浪见她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很有趣,之前与她在一起的距离感也荡然无存,他忍不住嘿嘿坏笑一声,歪着头看向床榻边的少女。
云挽被他这么盯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恨恨的咬着银牙,心下有些后悔:我干嘛这么在意这个家伙,亏的我还那么担心他死了,没想到一醒过来就没个正经!
她哼了一声,故作恼怒的丢下一句‘躺好’,旋即恨恨的离去。
徐一浪会心一笑,没有回应,似乎早就习惯了少女对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依言乖乖躺好,再无动作。
云挽来到外屋,心念一动,腕间绿石手链荧光闪烁,梨木八角桌上,接连出现十几种药材。
她取出捣铜将药材一一放入,认真研成细末,加持着源力的铜杵使用起来并不费力。
沙锅里盛着一半的水,沙锅底下燃着炭火,木炭被一件古怪的青铜器皿盛着,四方底,外壁刻有图腾,四根自器皿四角直立而起的斜切面圆柱,稳稳的撑着沙锅。
云挽所使用的一应事物,俱都取自腕间的绿石手链,这串内藏空间的美丽饰物名为绿玉链,价值极其不菲,乃是她十岁生日那年,皇后亲手戴到她手上的。
沙锅里的药汤沸腾起来,青铜器皿中的炭火依旧燃着,奇怪的是,未见一缕炭烟飘出,屋内只闻到淡淡的药香。
云挽倒出一碗药汁放在一边晾凉,移步走入内室。
徐一浪望着屋顶怔怔出神,不知道在冥想些什么,见到少女走进来,这才回过神。
他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衫,已被云挽吩咐袁执事换下,由于身有外伤不得沾水,只是把脸洗净了一些。
云挽面无表情的取下刺过衣服的金针,没有说话,好像还在生某人的气。
“那两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你出手?”徐一浪偏头凝视着她如画的眉目,轻声问道。
云挽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告诉他真相。
徐一浪以为她不想说话,也没再多问。
“找到佛手玉果之后,你要随我一同回雾都去,待我医好母亲,便陪你一起去世渊阁。”云挽突然的开口道。
“这......”
徐一浪有些惘然的看着她,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做这个决定。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行走,无牵无挂的时候总是要轻松些,也快活些。反正部落里肯定是回不去了,爹和娘也没有再回来过,喜欢给自己讲故事的蔷薇怕也是见不到了,如果真的累了倦了,就随处找个地方躺下死了便是,何必麻烦云挽陪同,毕竟她是圣人之躯,又是妖族公主殿下,万一有个闪失,他一定会很难过,很自责。因为他看得出,殿下真的是很善良的女孩子。
经历了昨天的事件,他深刻的意识到这边的世界同样也不太平,妖族尊贵的公主殿下在自己的地盘都遭到暗算,更别说去到北渝恒州那个龙蛇混杂之地。
他沉吟了半晌,刚要开口拒绝,却对上少女那平静而又坚定的眸子,只觉有些莫名的感动,于是他转口认真道:“有你在,真好。”
这句话时常出现在男女之间,尤其是热恋期的青年男女,时不时会因为这句话的出现增添双方的亲密。只是被徐一浪这个家伙没头没脑的一说,倒显得有些突兀的暧昧,虽然听起来很适合出现在此时此刻。
少女愣了愣,玉颈蓦地红了起来,取完金针,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这才离去。
二人对于男女情爱俱是懵懂,就像徐一浪不理解她为什么会白自己一眼。
徐一浪心道,我说的不对么,本来就是有大医在身边,多重的伤都能治好啊。
于是又重复着昨天的那个情景,云挽捧着药汁而来,徐一浪接过一饮而尽。
这次的伤明显比上次要轻很多,于是他喝完药便如生龙活虎一般的要跳下床去。
少女指尖中暗藏着源力,轻轻一指,便将他打回原型。
“好好躺着,多动症啊你,真以为我医术那么好?”少女嗔怪道。
“不是要去找佛手玉果么?”徐一浪有点委屈的说道。
“后天再去!这里距离神息丛林几百里的路程,你凡......重伤初愈会吃不消。”云挽神色不定,差点将凡体凡骨几个字脱口而出。
徐一浪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异常,他隐约能猜测出云挽差点脱口而出的话。
于是他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伤到你自尊心了对不对。”云挽放下药碗,双手扯着他的衣袖急忙解释道。
“没关系。”
徐一浪面无表情的回应一声,将双手缩回被子,侧身扭向一边,淡淡的开口道:“殿下,谢谢你为我治伤。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云挽咬了咬嘴唇,默默的端起药碗离去。
徐一浪并没有睡去,他怎么会睡得着呢?
他瞪着墙壁,五指用力的抓扯着床单,呼吸越来越急促,‘刺啦’一声,崭新的绸缎被他硬生生撕裂。
“我相信徐哥哥一定不是凡人!”
“那么你就变强一点。”
蔷薇和云挽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不甘平凡那就变强一些,一个人一旦有了真正想要保护的人,他才会有勇气和世界交手,跟天下人为敌,与天地规则对立。
徐一浪其实觉得她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怪自己无能,就像他根本没有办法护云挽周全,就像他不能带那个小姑娘一同离开。
“一定要去世渊阁碰碰运气!我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徐一浪低声咬牙道。
他暗暗的坚定着变强的信念,殊不知一黑一红两颗痣,悄然地出现在他右手无名指上。
......
......
翌日清晨,徐一浪悠悠醒来。
有天光穿过庭前种植的凤尾竹,又透过窗纸射入屋内,内室骤然变得明亮起来。
徐一浪撑坐而起,揉了揉睡得有些发昏的头,打量了一下房内情景。
他觉得这里比起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那座宅子要好上许多,阁内的布局很是精心,处处透着古朴和典雅,唯一的缺点就是小了点。
他感到有些口渴,便要下床找点水喝。
只听‘吱呀’一声开门的响动,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细碎,一位青衣少女径直来到榻前,生的很可爱,梳着双鬟,面庞略圆,怯生生的立着。
“公子,你好些了没有?”青衣少女开口问道。
“好,好多了......你是?”徐一浪抓了抓后脑,楞楞的问道。
“我是这里丫鬟,夫人命我带公子去浴室沐浴,干净的衣服已经为公子备好了。”
“袁,袁夫人?”徐一浪还当是昨日那个独臂背负自己的中年男子的妻子,只听云挽唤他袁叔叔,心下便以为到了他的宅院。
“公子,你有些迷糊啦,我家老爷姓赵,是这暮落渔村的村长。”青衣丫鬟叫他呆楞的样子,方才的拘谨微微放松了几分,俏皮的解释道。
“哦,好,那就走吧。”徐一浪掀开薄被,没再深究这些问题,随着青衣少女一同出门去了。
一身华贵衣衫的赵老爷坐于中堂左侧玫瑰椅上,赵夫人双手交叉腰间立于一旁,不失雍容。右侧客位,少女一身白色广袖深衣,青丝随意束起,优雅的端坐,独臂的袁执事垂手而立,稳重如山。
“云姑娘,除了桌椅真的不需要什么了吗?”赵老爷面容和蔼的出言询问道。
“多谢老爷夫人关心,真的不需要了,一应药材我都带着的,烦请老爷现在将村中渔民召集过来,我这就给他们诊治。”云挽微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