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点钟,阳光已经把光照强度调到最大,不是很热,但是很晒。
游客们纷纷在路边停车休息,而在路两侧不时会出现一两片小吃与小商品结合的聚集地,就像一个个驿站,提供给旅者喘气歇脚。
我在一块有着树荫的小驿站停下,锁好车,在形形色色的小贩间,选了一家饵丝店落座。
不一会,我就对着一碗放满肉丝还有各类拌菜的耙肉饵丝大快朵颐,不时咬一口炸的焦嫩喷香的粑粑。我一边吃,一边感慨,也就在这种平时想找都找不到的犄角旮旯处,才能品尝到真正的美食。
吃完简单却美味的“上午茶”,我坐在小木矮凳上,喝着水,看着来来往往或停下来品尝野外美食,或坚决的向目的地进发的人们。
有些是一家人,他们的脸上被幸福的微笑填满,虽然有些疲惫,但却无比满足,有些是年轻的独行客,有男有女。
我注意到一位年龄十七八岁的少女。她穿一身搭配不够专业的户外登山装,背着一个挂满各类可爱挂件的深蓝色小背包,带着一顶漫画中阿拉蕾戴的那种,两侧带着白色小翅膀的浅黄色遮阳帽,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号的单反相机—看来也是一位摄影爱好者—她有些严肃的青涩小脸上,是出门前爸爸妈妈反复交代过的对陌生人、陌生环境的警惕,而此刻显露更多的是,要再度启程的自信与兴奋。
可以看出,刚刚在短暂休息中,小姑娘一定是认真总结和确认过,自己已经具备了一个刚刚成年的人踏足社会的能力,已经在大人们口中布满危险与陷阱的社会丛林中,学会照顾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并且很好地生活下去。
而自己也会在越行越长,越行越远,越行越疲倦的旅程中,从爸爸妈妈的呵护下,慢慢脱离,渐渐长大。从一个在温室中被紧紧包裹的孩子,蜕变成一个可以勇敢面对一切风雨坎坷的大人。然后会变成孩子们口中常常羡慕、敬仰、依赖的大人,变成可以办到一切,拥有一切的无所不能的大人。
我静静注视着女孩。看她跨步骑上一台小巧的白色电动车,发动着,而后抬着如骄傲的大公鸡般,高高昂起的下巴,潇洒的一拧油门,以一个无所畏惧的姿态,轰轰的冲向在远方,继续着一个人演出的成人礼。
她就像这有些灼热的旅程中,忽然含到嘴里的一颗酸涩棒棒糖,让我感到开胃,清爽。但也终将会在口水般不断分泌的大脑遗忘液的作用下,消失在我记忆的细胞里,只在心间留下那似曾相识的酸涩与怀念。
吃饱喝足后,我再次出发,跨上大家伙,加入来往穿梭的车流中。
半路上有些人折返而回,似是觉得本应足够的精力,实际上却是消耗太大,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旅程,于是只能铩羽而归,免得掉在中途而不得回。
我骑着越加得心应手的大家伙,不断超越着一台台车,加足油门,让车身微微颤动起来,思考着要不要来个急刹车,让自己飞出去,与地面来个亲密接吻,或是猛打个方向,让自己与车子一起飞出去,在慢悠悠的车队中脱颖而出,在触手可及的天空之下,滑翔出一道满分的抛物线。
当然,我的胆小与理智都不允许我以这么一种愚蠢至极、毫无创意的方式,在这么美丽的风光中,上演极不光彩、大煞风景的一幕。
于是,为了顾及大家的美好心情,不让沉寂在轻松加愉快气氛中的人们,对自己接下来的旅途充满恐惧或担忧。我克制住双手,减缓车速,老老实实的吹风看景想空。
当路程走到不到一半时,让我们一大批本来愉快的人懵逼的是,前方遇到了修路。这时我才明白,当时那些折返的人脸上得意的微笑,为什么是那么的贱。
没办法,要想继续环海,去那些景区,只能换路。而路线是有两条可以选择。
一条是从靠海的村庄内穿过,一条是从村庄外的大公路直达景区,只不过路程会远一些。
我坚持要看海,享受环海的风情,于是选择了第一条路线。一些人走了大路,更多的是掉头折返,在无尽的失落中,结束了这次环海之旅。
当我进入第一个村庄后,那七扭八拐的羊肠小道,差点让我找不到出去的路。当我在两位村民不清不明的指点下,终于走出迷宫般的村庄时,便放弃了自己固执的坚持,选择了更加直接明了的大路继续前进。
这条有四个行车道宽的柏油路,就如同横亘在眼前这起伏的平原上的一条传送带,带来带往,带给四周围绕在一起的村落、城镇、庄园以生机和活力。
天空显得很远,像一块浅蓝色的幕布,白云是一块一块贴在幕布上的,我骑着白色的大家伙,穿行在黑色笔直的柏油路上,阳光懒懒的打在身上,好不惬意。
久久的在暖暖阳光环绕下,呼啸的风从耳边持续的穿过,让我眼神有些恍惚,蒙蒙中我就像是在近距离欣赏着,一幅占据眼前整个天空的风景画,又仿佛是我走入了这幅画里,在触摸那淡淡清灵的色彩笔触,或者其实我本来就是这幅画中的几笔水彩,水彩组成的人物不小心做了个梦,现在已经醒来。
于是醒悟这周围的天空、云朵、房屋、青草、路过的人、耕耘的牛,还有在耳边如同凝固静止了的风,原来都是一样画笔下凝结的水彩。
我的眼睛在慢慢疲软的闭上,呼吸也渐渐停息,心脏逐渐进入静止,灵魂在慢慢剥离生命的躯壳,向画中更深处走去。
真实脱去了精美华丽的外衣,露出潜藏之下的残酷现实,一切皆如梦幻泡影,都将归于无寂。
忽然,一阵巨大的恐惧感触电般传遍全身,让我打了个哆嗦,而我的意识也从那虚实不明的画幕世界里脱离出来。
我深呼一口气,心头泛起一股浓郁的心悸。还好不是真的,我感到真真的庆幸,仿佛我就在刚才真的差点被带入另一个世界,而永远停留在其中,变成一幅画的两滴墨迹,恐怖而诡异。
当我悬着的心放轻松下来,只感觉刷的一下,全身的毛孔瞬间张开,密密麻麻的汗珠忽的一下涌了出来,浑身像在被无数银针高频率的扎着,痛并快乐着。
活着真好,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真的很好。而这世间又有多少人是在不自知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四处觅食;又有多少人是在找自己的艰险道路中被摔打的遍体鳞伤,最终还是选择做一个轻松地傀儡;又有多少失落的灵魂在四处嚎叫、悲鸣,在终生找不到归宿的漫漫长途中,渐渐消散于天地。
我抬头再次认真的看了看天空,心头一片蹊跷。刚才如梦似幻的经历,是真实的存在,还只是我的意识不自觉反应而产生的幻觉。
天空一碧如洗,云朵飘忽行走在一条条看不见的轨道上,我想伸手挥拳,一拳打碎眼前这世界让我反胃的虚假面孔。
不知道眼前这片还有其他数不清的美丽虚幻之境,已经吞噬了多少漂泊游离的灵魂。
而一幕幕画布中的风林山水、走兽飞禽、村落乡镇,一切有情众生和一切无情,是不是那些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了的孤独灵魂所化?
为什么每一步路,每一方石,每一碗水,每一颗寂静的星,我都清晰地听到,那是嘶哑了声音的怨魂在无助的呼喊,在向夜幕下沉睡的众生倾诉自己无人问津的不甘。
在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我终于一路不停歇的赶到了海舌生态公园。阳光也开始变得非常焦躁,灼人的光线,在我裸露的皮肤上狠狠地刺着,带着用手抹不去的疼。
我找到停车场,停好车。到一边的商店买了瓶水,咕嘟咕嘟的灌了几大口。一路的颠簸,让我饿的头晕眼花,我赶忙从包里拿出一袋饼干,就坐在商店门口的台阶上,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完,抹抹嘴,打听了一下,原来要到公园里去,要经过前面一条大概一公里的颠簸土路。车不能过。可以走着或着坐停在路口处的马车去。
没错,是一驾驾由骡子或马担负驱动力的两**车,就如同九十年代遍布城市的人力三轮。按人头计价,一人十五元,只去不回。
我考虑了一下,等会在里面还要靠两只脚走,这会也别省钱了,保存体力吧。
我找了驾头顶大红花的小黑马拉的车,坐了上去。
拉车的是个大概六十岁的大爷,叼着烟,带着宽沿草帽,手执一根不长的皮鞭,挥舞起来刷刷作响,甩手打一个呼哨,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在他的脚下,一个不大的篮子挂在车架上,里面装满了粗谷子,看来是马儿歇息时的口粮。
刚上车,这大爷就挥动鞭子,抽在了小黑马的背上,嘴里大声的唿哨着,坐稳了,出发!
实践证明,古人坐马车出远门,着实是一件痛苦地事,马儿小跑着,我屁股便在硬木板上剧烈的颠簸。刚吃过的东西,此时在一路的颠簸中从胃里往上翻涌。
路上往来的车马很多,不时的,大爷还要指挥马儿来个急转弯或者急刹车。在很多时候,你就看着对面一驾马车迎头飞奔而来,拉车的马就像吃了春药似的,闷头往前冲,而自己车上的小马却傻不愣登的也要往上撞,俩家伙说好似得要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急的我都想去踹它两脚。可就在那毫厘之间,动物的躲避本能加上赶车大爷的高超技巧,险而又险的避过一次次自杀式的碰撞。
不长的路,持续的颠簸,让我昏昏欲睡。可没等我做好小酣一会的准备。车就到了。
付账下车。眼前的是公园大门,两边摆满了小摊位,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我忽然有种回到二十年前,在我们市里人民公园门前的感觉。一样亲切的嘈杂喧嚣,一样虽然不是那么干净,但是美味无比的小吃。
各种各样的玩具,打气球、推硬币、套圈这样古老却依然流行的游戏。只是身边少了一起出行的亲朋好友,缺少了可以无忧无虑四处玩耍的安全感。
人长大了,会离开,离开是为了得到更多,但是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好像从未改变,除了那些曾陪伴我们,却不懂得珍惜的温暖。
我不禁唏嘘一番,便收拾心情,转身走进,看起来并不高大上的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