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峰摇坠着站起。
微翘嘴角,疲惫的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做到了。
真的做到了……
自一年前苏醒,仿佛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妨碍他拼凑零碎的记忆,阻止他说出裹在灵魂深处的语言。甚至,连刻在内心的熟悉字体,也不能写出,一笔都不能。
如今,终于喊出了。
这一声,好似不属于这天地,那般的亲切,或许……是家乡的话吧,自己应该并不属于这里。
思绪飘飞……
“我,该消失了吗?妙妙丫头,哥并不想丢下你,只是你的阿傻哥哥,好像来自另一片天地……”
昏昏沉沉,双眸望着峰巅。
那一道白袍身影,祭出了一物,正苟延残喘……
“小妙妙,阿傻哥哥尽力了,用哥的这一条命,唤醒了此宝,那混蛋不会有好下场……你要好好的,让哥可以安心地……”
江一峰迷离了。
恍恍惚惚,看见一个孩童,坐在小凳子上,紧紧盯着一只方盒子。盒子上光影变幻,一副副图是活的,几个头顶葫芦的小子在画上撒欢。
一名中年汉子,进了屋子,逮着小孩打了一顿屁股。
小孩耷拉着,没精打采地坐到一张小桌旁。咬着笔头,一脸苦恼,稀里糊涂睡着。
天亮了……
外面飘着雪,中年汉子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悄悄出了家门。小孩忽一下坐起,溜到窗边,伏在窗沿,看着那雪中的身影,钻进一只有四个轮子的大铁箱。
小孩抹了一把眼角,背起一只破旧的包,在寒风中的小路上奔跑。跑进一间大屋子,屋里有许多桌椅,整齐地坐着许多小孩。一名老伯,拿着一支短小的白棍,在黑色的墙上写写画画。
天快黑了。
小孩小跑回家,往灶坑里塞了一些干柴,点燃了火。又搬来一张小凳,站在上面,往大铁锅里掺水,给自己煮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吃饱了,晃晃悠悠地提了一大桶的水,搓洗换下的衣裤,晾到屋檐下的长竹竿上。疲惫地回屋,趴在小桌前,咬着笔头,又稀里糊涂睡着了……
日复一日。
雪融化了,屋外的小树发了芽,枝叶越来越茁壮。熬过了酷暑,瑟瑟的风刮过,黄叶飘落。
又一场雪来临。
小孩等在路边,冷得发抖。那四个轮子的大铁箱,从远处慢腾腾地一点点靠近,停下时后面喷出黑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中年汉子从箱中走出,提着那一只发白的大布袋。
小孩乐开了花,撒开冻僵的一双廋腿,扑入了汉子的怀里。汉子把他高高地抱起,粗糙的脸上,溢满了好似散发着光辉的笑。
久违的快乐。
但,在寒意正浓时,汉子又一次将行装塞进大布袋,悄悄地钻入漫天的雪花里,留下一串脚印,也留下了伏在窗户后的小身影。
春去冬又来。
小孩再一次跑到路边,期盼地等待着,等啊等……从天明到天黑,一只只大铁箱从远到近,再从近到远,再也没有停下过。
那汉子,不见了。
小孩每天都在等,后知后觉,已孤零零地一点点长大。屋外的小树,也已长得很高很高。
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曾经的小孩成了少年,没有理由的,来到了那一条远望过无数次的路上,朝着深深期待过的方向,盲目奔跑。
从那一天起,每一个清晨,都能看见一个瘦弱的少年,在那一条颠簸的路上,无声地跑着。
一天比一天久,一天比一天远。
一次次累得摔倒。
下着小雨的那一天,少年又一次摔倒了,却没有再往回走,咬着牙爬起了身,踉踉跄跄地继续向前。
累极了,像要死了一样。
眼前渐渐地恍惚,出现了幻觉,一幕幕幻象匪夷所思——浮在夜空的巨大金棺、白骨垒成的深海诡城、燃着黑炎的大个子傻鸟……还有那悬在虚空的诡异古门。
虚空冰冷而黑暗。
那一尊巨大的古门,仿佛比天地还要沉重。布满了血色的纹路,似鲜血在流淌,似闻万千怨鸣。
少年忽然像发了疯一般,朝着那古门狂奔。可,不知跑了多久,古门依旧悬浮在那,不曾被靠近一分,也从未被离远一毫。
啊!
少年一声大吼,音浪滚滚。
“天地无疆,人族至尊,我一定会让人族成尊!”
成尊!
尊!
余音散尽,江一峰猛地一震,如从梦中惊醒。
眼中,不再迷离!
他想起了,他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就是那个少年!
他就是那个孤零零的小孩!
他,就是他!
江一峰举目一扫,乱象依旧,时间只溜走了一刹。
心中坚毅!
活着的目标,绝不该是死亡!
一念永生,涛涛紫雾,如潮水般朝他奔流而来!
紫韵入体,血脉沸腾。
浑身充满了生机,五脏不虚,六腑凝实,力量澎湃。
“什么!”
老叟失神惊呼,猝不及防,不敢置信地愣着。
紫雾,这些紫雾……
满山的紫雾,只汇向一点,壮观而不可思议。
江一峰,动了!
一道疾影,驰如风,他再一次一往无前地奔跑!
“什么!”
老叟又一惊,震得连退数步。
不可能!
这不可能!
就算是少主,看上去轻松,实则步步艰难,哪怕仅是让步伐快上两分,也做不到。可……这卑微的贱灵!却能疾驰如风!
到底是为何?
他究竟是谁!
老叟几欲追上去,却终究不敢踏入灵山,焦急暴躁。
江一峰却越跑越疾。
就快登顶!
到了!
他,停在了银耳少年身前。
两者四目交锋。
“你,居然还活着?”
这位梵楼少主,狼狈却平静,冷傲地出声。
江一峰不言。
“有个性,很有趣,我真的有一些好奇,刚才的一切,你如何做到?没有你刚才所做的一切,我就危险了,真该感谢你……但可惜,卑微的你,承受不了我的谢意,献出你的生命吧,那将是你的荣耀。”
嗖!
一掌,猛然推出,将江一峰摁向了紫雾气涡。
江一峰手一挥,抓向了雾里。
白袍少年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意味深长。
掌劲暗松!
这一幕,仿若定格。
一阵风,恰在此时拂过,吹醒了山间一众。
山上一片惨状,一滩滩的污血与碎尸,充溢着作呕的气味。还活着的,慢慢从癫狂中清醒,惊愕与后怕,痛苦与忏悔,悲泣与惨嚎……在山间瘟疫一般漫延。
直至,看到了山顶景象。
又慢慢静了……
寂静中,老叟忽惶恐而又激动地大喊:“少主,杀了他!快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音刚落……
气涡,爆破!
嘣!
一道身影高高抛飞,重重摔落,砸在数丈之外。
另一道身影,稳稳屹立!
“什么!”
老叟如遭雷击,差些崩溃,败的怎是少主!
他无法接受。
其余一众,哗然震撼。
“钟少,败了?”
“梵楼少主,一代天骄,凝了道种的旷世之才,竟败了?”
“败得好!他害了我们!”
“说得对!”
“那少年,英雄!”
“真正的天骄!”
一声声呼喊,响彻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