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哈奇已经十二岁了。对于平均寿命只有二十八岁的嫩人来说，哈奇早已是成人了。他的很多同学朋友在八岁的时候就结婚了，有的同龄的人孩子都三岁了。哈奇在年初的时候也与相恋三年的美丽姑娘希乔结婚了。几个月后，希乔怀孕了，不幸的是她在生宝宝时因大出血去世，小婴儿也夭折了。
有时候，人生中的悲痛是一波接一波的，你不知道上帝什么时候会拿走你生命中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
埋葬了妻子和孩子，哈奇已经痛得哭不出来了。每隔几天，他都会跑到妻儿的坟前，和另一个世界的妻儿说说话。
哈奇生日的前八天是祭奠逝者的节日。那天早上，他做了一些希乔最爱吃的食物到墓地里给妻儿上坟。
上完坟后，哈奇又去自家的田地里挖了一些冰土豆和冰花生，家里没吃的了，母亲嘱咐他多挖一些回去。从地里出来，他划着冰车行进在马路上。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儿，周围的景象和早上的时候不一样了。视野所及之处皆是断壁残垣，许多房屋都倒塌了，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地震。要不是哈奇意识足够清醒的话，他还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残破不堪的世界呢。一种不好的预感侵入了他的心。他用力地将冰扎扎向地面，快速地滑行着。
路过乔丝家，哈奇看到乔丝家的房屋也倒塌了。乔丝在三年前嫁到外地了。家里只剩她的父母了。
“叔叔……阿姨……”
不论哈奇怎么喊，都没有回应。正在他心神不安、准备离开时，一个苍老的绝望的声音从背后飘进他的耳中。
“哈奇……哈奇……”
哈奇转头看，没看到任何人。
“哈奇……我在这儿……”
循着声音望过去，哈奇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人正从碎冰乱砖中爬出来，他的头和前半截身子刚爬出来就动不了了，腰部和腿被压在坍塌的房屋之下。
哈奇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很快从那个灰蒙蒙的轮廓和那熟悉的声音中判断出说话的人就是乔丝的父亲老辛麦。
“叔叔，您这是怎么了？房子怎么塌了呢？”哈奇赶忙将压在辛麦身上的断木和破冰块儿扔开，把老辛麦扶了出来，“小心，别受伤了！”
老辛麦颤颤巍巍地从废墟中站起来，脸上的两道血印子还很新鲜，一看就是刚刚受的伤。他话还没有说，眼泪先在脸庞上肆虐了起来，和着泥水和血水。
“叔叔，您的手……”哈奇伸伸进衣兜掏了掏，摸到一块帕子，他扯了半块下来，给老辛麦正在流血的两根手指做了包扎。“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很多房子都塌了。”
“哎！”老辛麦沉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完了，冰凉城的老百姓全完了！”
“叔叔，这话怎么讲？”
“哈奇啊，你快回家去看看吧！但愿你的父母现在都还活着……”
听到老辛麦这样说，哈奇的心一下子提得更高了，“叔叔，那我先回家一趟，您保重啊！我一有空就来看您！”哈奇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羚羊飞奔而去。远远的，他看到家里的茅草屋还矗立着，他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当他再跑近一些时，看到一辆挖掘机和一辆破冰机停在房子面前，他的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母亲哭天抢地的哀求声。
“求求你们，给我们老百姓一条生路吧！把房子推倒了，我们住什么？怎么活？”母亲跪在地上，抱着一个膘肥体壮的嫩人的一条腿哭诉着。
那个满脸横肉的嫩人一脚将母亲踹开了。
“别再哭哭啼啼的了，再不赶快把你们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我们的挖掘机可就要动工了！”
“放肆！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哈奇放下冰车和粮食，上前把母亲扶起来，怒视着那几个当官模样的人。
“我们来干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吗？根据上级旨意，要对冰凉城全城进行统一的改造新建，以提升冰凉城整体的形象和面貌。城里前几天下发了拆迁文书，要求所有郊区居民尽快搬离住宅。逾时未搬离的，要进行强制拆迁。我们现在是奉冰凉城城主的命令行事！”
哈奇想起来前几天偶然间听到人们谈起过拆迁的事，只是当时大家都没当回事，没想到城主是要动真格了。
“为了冰凉城的形象和面貌？我看你们是为了多盖一些房子卖钱吧？”
“随便你怎么说吧！如果你不赶快搬走的话，我们可就要强行拆了！”
“搬？让我们搬到哪里去？这是我们唯一的住所！这间茅草屋虽然破旧，虽然狭小，却是我们唯一可以这风避寒的地方！”哈奇义正辞严地论辩着。
“冰凉城的西部盖了那么多漂亮的新房子，你们可以买那里的房子住啊！”一个眉毛倒竖的人满脸讥讽。
“那些房子价格奇高，普通的老百姓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我们要是能买得起那里的房子还用住在这破屋烂房里吗？”哈奇质问。
“你买不起怪谁？没钱还想住房子？没钱就应该横尸荒野！”更多的嘲讽在那个人的脸上堆了起来，直堆成了一座山。
“作为官员，你们能不能替百姓考虑一下，老百姓也是肉身之躯，也是要活命的！”
“我们为你们考虑了啊！要么到城西买房子住，要么就到暖城去欣赏那里如梦似幻的景色。”
“你们这些当官的，涂炭生灵，不顾老百姓的死活！”哈奇紧咬着牙关，“你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地盘，谁也别想把我们撵走！”
“别和他废话了！如果他们执意要与政策对抗，那我们只能动手了！”一个肚子胖子快把腰带都撑断了的官员向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示意了一下，工人上了挖掘机，开动了机器。
“你们这群禽兽，只要我活着，你们就别想打我家房子的主意！”哈奇张开双臂，坚定地站在了挖掘机前，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护着身后的房子。
挖掘机司机愣了一下，机器往前开了一点又停住了。
“愣什么愣！谁挡道就连着谁一起挖了！”胖官员咆哮着。
挖掘机的铲斗朝着哈奇伸了下来。
“哈奇，快躲开！”情急之下，母亲冲上去一把将哈奇推开了。哈奇倒在了地上，母亲却被铲斗砸中了头部，血流如注，血瞬间就将母亲的整个头颅染红了。
母亲倒下了！血水流了一滩！
“哈奇……快离开……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这是这个受了一辈子苦和累的女人在闭上眼睛前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哈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一步就跳了过去，抱起母亲瘦弱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母亲！”
但母亲的双眼再也不可能睁开了！哈奇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一群豺狼的魔爪之下。悲痛和愤怒已经不足以形容哈奇的情绪了！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将坚硬的拳头砸向胖官员的脸上。一拳就将胖官员的脑袋打歪了。
胖官员眼冒金星，暴跳如雷。他怒目圆睁，双手伸长去掐哈奇的脖子。哈奇识破了他的伎俩，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狠狠一拧，掰断了他的两条胳膊。胖官员痛得龇牙咧、嘴哭爹喊娘。
其他几个官员冲上去，将哈奇扯开了，他们你一拳我一脚地将哈奇打倒在了地上。哈奇势单力薄，敌他们不过，受重伤之后被紧紧地捆缚在了一棵树上。
胖官员被迅速赶来的救护车拉走了。
哈奇亲眼看着住了十多年的房屋被挖掘机推倒了！轰鸣的机器从母亲的尸身上碾过。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在官员们的叫嚣声中，尘土飞扬，天摇地晃！他肝肠寸断，仇恨刻骨！
当哈奇奋力用牙齿将捆绑他的绳子咬断，官员们早已离去。四周隐约间还飘荡游弋着他们得意而猖狂的笑声。
房屋被夷为平地，母亲的尸首也寻不见了。
父亲从市场上回来了。他看到房子不见了，跪在地上哭着问苍天：“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一路上，他见了很多因失去房屋而恸哭的人，他料想自家的房子也多半是凶多吉少，但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如今，残酷的现实摆在了面前，他无法接受！他哭了好一会儿，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哈奇：“你母亲呢？”
一阵酸涩夹杂苦痛在哈奇的胸中涌起，他酝酿了很久，话还是哽在了喉头。
“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她就不在。”怕父亲受了刺激，哈奇撒了一个谎。不过话刚出口，他就泪水滂沱。
“不在？那咱们得赶紧去找她啊！天都黑了，她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父亲将腿从隆起的废墟中拔出来，迈进更深的黑暗中。
“父亲……你不要去找了，母亲已经死了……”哈奇抽噎着，“不过我不会让她白死的，血债血还！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他们报仇！”
听哈奇这样说，父亲明白了一切。他竟然反常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累得再也笑不出声来，又大哭起来。
“父亲，你不要再这样了！我现在就去为母亲讨一个公道！”哈奇转身就走。
父亲一把拉住了他。
“孩子，你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我赶回来的路上，看到他们杀死了很多反抗他们的人。我们手无寸铁，无权无势，根本就是以卵击石。千万不要去白白送死了！”
“我不去灭了他们，还如何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报仇不能蛮报啊！我们不能往他们已经摆好了的刀尖上扑啊！那么多的百姓无辜枉死！孩子，如果你真有心，就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吧！今日我们连一滴眼泪都不能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