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声音算不上严厉,跟平时他教训贺涵时,搞得整个贺宅仿佛都要抖上三抖的架势比,他此刻跟我讲话的语气要温和的太多太多,可我就感觉他的眼神是座大山,压得我心脏砰砰跳。 我压下心慌,心想老爷子不好糊弄,我要是说假话他一听就知道,他不一定会当场拆穿我,但以后要接近他就难了。但真话又不能说全了。 我小心斟酌着说:“爷爷说《补锅》里,兰英和李小聪诓了她母亲,我倒十分不认同想要与爷爷争论一番。中国自古喜爱包办婚姻,父母之命不知拆散了多少有情人。兰英和李小聪好好一对有情人,有新中国追求爱情的勇气,又有打破刘大娘陈旧思想的果敢,爷爷,你认为我是居心不良才学的戏曲来讨好您也实在……” 我学着戏曲里,含怨带怒地嗔了他一眼,“太冤枉人了,我明明就是单纯的想讨好您才学的戏曲!” 老爷子眼中冰冷严肃慢慢融化,染上了淡淡笑意,“这么说,你是在拐弯抹角提示我不要拆散你跟贺骏琪了。” 我怔了怔,心想老爷子是怎么得出这结论来的?不过,这总比他认为我居心叵测要好的多不是,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自此,我逃过一劫,而我和老爷子的话题也打开一道口子。 车里的氛围不似刚开始那么闷。 跟老爷子熟稔后,我缠着他给我唱一曲听听,他气运丹田,兰花指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度,正要开嗓时,司机停下车,说:“老爷,大少奶奶,到了。” 老爷子婉转戏腔绕得我肠子都开始打结,“下回……下回罢……” 之后司机给他开车门,他弯身出去。 我也跟着出去。 贺家人看到我和老爷子一起回来,尤其是老爷子脸上虽然依旧严肃,但好歹没跟以前一样对我横吹鼻子竖挑眼的,个个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似的。 贺骏琪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抬起眼皮,视线在我们身上懒懒逡巡一周,随后不着痕迹地凝了我一眼。 我在老爷子身后朝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他回我一个“小人得志”的不屑眼神,收回视线到报纸上。 之前贺骏琪抱着元瑶去医院,在书房里久等不到他的老爷子雷霆震怒,认为一个为了女人可以将事业置之不理,没有责任心、事业心的男人不配掌管贺家,痛心疾首下将手上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拿出三分之二给了贺涵。 虽说还没公布,但谁都清楚老爷子此举已是默许了贺涵成为新一任的贺家当家人。 老爷子气到现在都没消,看见贺骏琪的时候,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如果说刚才老爷子的脸色可以用多云来形容,那么此刻老爷子的脸色已犹如暴风雨前黑沉沉的乌云,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我退后几步,乐得抱手看热闹。 不止我一个人注意到了老爷子的脸色,廖英此刻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趁老爷子对贺骏琪怒火未消之际,拼命给她儿子刷好感度。 “爸,您回来了怎么不与涵儿一起回来?” 说着,不等老爷子答她,她自个儿用手掩着唇,露出尖细得意的笑声,“瞧我这什么记性,竟然忘了涵儿才打电话回来,他说他今天一早去分公司了,得一个星期以后才能回来。” 她走到老爷子身边,把老爷子扶到沙发上坐着,“涵儿最近可用功了,您就放心吧,咯咯咯……” 贺老爷子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瞪着贺骏琪。 贺骏琪若无其事地翻着报纸,那心理素质……啧,挺令我眼红的。 廖英还在继续侃着贺涵的好,什么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贺涵名下的某某卖场营业额又涨了十个百分点,某某五星酒店又下榻了哪位政要高官、异国首相、王子王妃……那一张巧嘴简直将贺涵夸成了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能人干匠。 廖英口沫横飞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讽笑,“呵呵……是吗?是不是我离家太久了,连二哥什么时候转了性子都不知道。” 我扭头去看。 贺霓姗拉着一个黑色真皮行李箱,看她面上掩不住的疲态,想来应该刚下飞机不久,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应该很辛苦。 只是她新戏不是刚开机吗?怎么这么早就杀青了? 廖英扭头看见贺霓姗,许是不满刚才她对自己儿子的质疑,嘴角抿起,带出一丝蔑笑,“哟,原来是咱们家的大明星回来了。”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贺霓姗敏感的神经,她突然甩掉行李箱,还重重踢了一脚。 那只行李箱滑出很远的一段距离,最终碰到门边一盆散尾葵才停下。 贺霓姗死死瞪着廖英,看着像是难过得要哭了,可她抽了抽鼻子,只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廖英,“你说你儿子是在分公司是吧,我呸!我告诉你他现在在哪?他现在正在浙州泡马子呢,艳照床照满天飞。” 廖英脸色突地变了,“你胡说。” 她急迫地反驳,更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廖英许是也认识到自己底气不足,胸膛起伏了一下,稍稍冷静下来后,嘴角又扬起那抹讽笑:“我们涵儿得到的这一切,都是他凭本事挣来的。你们大房可真是卑鄙,见不得二房好,净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我们。幸好爸还不糊涂,分得清是非曲直。” 贺霓姗气不过,咬着牙冲过去就想动手打廖英。 “啪”一记沉闷响声响起。 “霓姗!”贺骏琪沉声低喝,手里的报纸被他摔在茶几上,纸张微颤。 贺霓姗顿住脚,转头看着贺骏琪,眼中瞬间蓄满泪水。 她转身扑进贺骏琪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我被贺涵赶……赶出剧组了,他……捧一个新人,把我的角色抢,抢走……给那个新人了。” 贺骏琪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冷硬到近乎无情地开口:“要哭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哭,现在,给我擦干净眼泪。” 话落,贺骏琪将她推开,翘着的二郎腿放下,起身上了楼。 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元瑶能让他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贺霓姗愣愣地抬起泪眼看着贺骏琪离去的背影。 我抱着双手,脑海中思考着贺骏琪走之前给我递的那个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瞟了一眼茶几,茶几上只有报纸。 蓦地,报纸上占据了一半版面的墨色照片跃入我眼中。 我又瞟了一眼贺霓姗,要不要帮她?算了,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我就勉为其难帮她一把好了。 我走过去,坐到贺骏琪坐过的位置。 贺霓姗正在气头上,看我坐了她哥的位置,习惯性地怼我:“谁让你坐这的,你给我起来。” 天知道此刻我有多想放下报纸走人。 但良心不允许我见死不救,可让贺霓姗这么骑在我头上,我又十分不爽,就狠狠瞪了她一眼,警告她消停点。 之后随意翻起报纸,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把那份报纸拿给廖英看,“这不是贺涵吗?” 廖英刚开始不愿看,可听到我的话后,神色一变,马上凑过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贺涵,廖英不可能认不出来,当即伸手就要来抢。 我防着她这一手,把手一缩,之后快速坐到老爷子身边,指着那张照片,“爷爷,你看。” 照片里,贺涵穿着短袖花衬大裤衩,身边围绕着一众穿着清凉的网红嫩模,影后歌星,照片上面还有一行醒目的大字,“贺家二少酒店会美人,泳池豪掷万金”。 万金,倒不是说贺涵往泳池里丢金子,而是…… 我大略瞄了一眼,这篇报道归纳起来就是贺涵心血来潮想“吃”醉人,命令酒店工作人员将泳池水抽干,将一千多桶皇家礼炮倒入泳池中,最后领着众美人纷纷跳入泳池中戏酒玩耍。 描述言辞之犀利,生活作风之糜烂奢侈…… 啧啧……不愧是贺涵,会玩会享受,此举堪比殷商纣王。 老爷子看到这篇报道后,脸色更加阴沉,对着廖英重重哼了一声,“贺家的脸都快被他丢尽了,还不打电话让他滚回来!” 廖英刚才的得意全然不见,提心吊胆地连连说是,忙走去旁边打电话。 贺霓姗抽泣猛地止住,看着我的眼神没了之前的不屑。 我挑了挑眉,想感谢我?哼哼,老娘不稀罕。 我把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杵着脑袋看着贺骏琪走过的楼梯发呆。 若说他不关心自己的妹妹,却在贺霓姗扑向廖英时,在老爷子暴怒之前首先发难,制止了老爷子更恐怕的怒火,显然是在保护贺霓姗。 若说他不给贺霓姗出气,却示意我把这份报纸给老爷子看?他为什么不直接给老爷子? 想不通…… 我正神游天外,身子骤然受力,我一时没防备,从沙发上滑坐到地上,尾巴骨正正落地。 那无法言喻的酸爽滋味,狂飙热泪也纾解不了我的痛苦。 被这么一摔,元神归位。 “哈哈哈……”耳边响起一个爆笑声。 我忿忿扭头,看到贺霓姗捂着肚子笑到岔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屁孩,不知道感恩怎么写吗? 我火了,缓过那阵滋味后才站起身,没好气道:“想死啊。” 贺霓姗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怪我喽?我叫了你好几声,谁让你发呆发得这么专心。” “叫我干嘛?”气不顺,休想我语气顺。 “吃饭!” 我这才看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香味扑鼻,勾起我肚中馋虫,懒得再跟贺霓姗计较,朝着饭桌走去。 吃着吃着,一块色泽鲜亮裹满芡汁的红烧肉落进我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