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没吱声,听着他说。
“没别的意思,”卫泽轻描淡写地说,“我说话不好听,以前没少得罪你,也明白你是看在我是进去过一会的人的面子上不跟我一般见识。”
杨玄叹了口气:“这么说见外。”
卫泽笑了一声:“得了,你这一句话出来,我就是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直说了吧,你知道我在做一个投资公司,是谁留下来的,被我捡了个落估计你也知道,”卫泽点了根烟,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来,“这事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咱就不追究了。”
“嗯。”其实不用她说,顾安安心里其实有数,她当年弄倒了张志,树倒猢狲散,好多人临阵倒戈,更是给了这路人可乘之机,低价收购了不少股份,联合了几个乌合之众,夺了原本他的权。
只是她没想到……这居然是卫泽干出来的事情。
“前段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日子正不好过,你知道为什么吧?”
“知道,卫源。”
“嗯,”卫泽说,“前前后后,没少给我下绊子,赔了不少,收益率再低都交代不过去了,想掺点水,还因为这件事情,被证监会盯上了。”
杨玄沉默了一会:“难为你了。”
难为你这么个志大才疏的人,一直撑到现在。
“我们两个终究有过节,不过当时也是我急了,欠你个人情,您有什么话要说么?”顾安安叹了口气,这么说到。
“我不废话,”卫泽说,“这段事过去了,我想坐庄,我一个人做不起来,没那个实力,想找人联手。”
顾安安指尖绕了绕电话线:“那你要我做什么呢?”
“给我找人跟卫源搭个线,不让你白做,少谁也不会少了你的好处,你觉得呢?”卫泽阴森森的笑了起来,“我打算坑他一把。”
杨玄沉默了一会。
卫泽不耐烦了:“行不行你给个话吧?”
“是……谁暗示你的?”
卫泽奇道:“跟谁暗示的有半毛钱关系?”
不可能跟谁都没关系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顾安安心想,我还能说什么好呢?她沉默了一会:“我劝你一句,哪怕你真想做庄,也不要是现在,你现在已经在上面挂上号了,这一阵子连卫源的活动频率都降低了,我只听说过激流勇退的,还真没听说过谁顶风作案的。你真想做,把ipo这部分做好,我给你介绍几家……”
“你那意思不行是吧?”
顾安安:“……”
卫泽这人脾气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次见面要不是因为顾安安甩了他一句话就直接走了,他当场就要发火,顾安安按住鼻梁,用力揉了揉,才苦口婆心地说:“我个人认为,稳妥起见比较……”
“哈!”卫泽笑了一声,“稳妥?你知道什么叫稳妥么?稳妥就是百分之八十的资产放银行存款,百分之二十买国家等级最高、利息最低的债券,那是稳赚不赔。然后我拿什么吃饭?卖保险么?”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我知道你不乐意给我办事,”卫泽阴阳怪气地一笑,“你钟大小姐是什么人,白琰的关门弟子,钟家的继承人,能屈尊降贵地跟我这种小老百姓说几句话,就算给我面子了,我不难为你,再见!”
顾安安嘴唇动了动,那边已经“砰”一声挂了电话。
顾安安靠在椅子上,长出了口气——刚才自己莽撞了,这段时间都忙糊涂了,尤其黎默那货没事还老给她添堵,三天两头弄出个喜欢谈文学和电影的小女孩来——怎么就没先把他的打算套清楚了呢?这回歇菜了。
三天后,张志一案审判结果出来了——法院的意见是维持原判,另外因为一些迟来的证据,表明张志曾经参与过多起欺诈案件,罪加一等了。
那天卫源和顾安安都去了,顾安安坐得比较远,看了张志一眼,那当年不可一世的金融大鳄肚子都献给监狱了,整个人蔫头巴脑的,神色有些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改造得怎么样了,不过客观上,离可以重新做人,还有一段时间的距离。
卫源突然问:“卫泽找你了?”
杨玄愣了愣:“嗯,怎么,还是找人去联系你了?”
“我答应了。”卫源说。
“什么?!”顾安安差点蹦起来。
卫源没看她,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某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十分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并且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甚至彬彬有礼地转过头来,对着他们点头致意。
“我想和他玩玩。”卫源轻声说。
“你疯了?”顾安安睁大了眼睛。
“没有。”卫源扫了她一眼,笑了笑,“你看张志那样的,当年多牛逼啊,后来不还是变成个劳改犯么?做人,就得像白琰那样才行,师兄我一辈子没痛快过,想痛快一把,你没看见那小子么?现在不是我暂避锋芒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做黑庄,我敢。”卫源把声音压得更低,“没有人想办我,我只要不把股市颠倒个个儿,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这里面那点门路你都知道,破坏金融秩序——那又是什么玩意?我告诉你,比这再狠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条条按着法律掐,能把我弄进去吃枪子,可是我还在这里蹦跶,你知道为什么?”
顾安安默然。
卫源底下千丝万缕的势力绝对不是她能想象的,这些年他在给谁洗过钱?谁也不知道他的手伸进过哪些打着“民间资本”的黑钱,谁也不知道他和江浙一带的地下钱庄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是某种在大风大lang里保持微妙平衡的方法,牵卫源一发,而动某些人全身的买卖,哪怕康金凯就真的是个亡命徒,想找个缝就蒙进去……扳倒卫源?
但顾安安毫不羡慕,风险大收益才能大,这道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又半个多月以后,顾安安回到了公司,开始了收尾工作,网要慢慢地收,就好像做股票一样,不能一跌谷底,想套住小股民,就要跌跌,再涨涨,再平地运动一下……让他们总是有种自己还有可能翻身的错觉。
好吧,其实赌场也是这么套顾客的。
散户之所以输钱,一方面在于下手不准,一方面也在于割肉不狠。黎严果然在有心人的引领下,打入了“房地产”业,做得和卫源之前的那路活异曲同工,只不过他不过一个跟房地产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在利益的驱使下做了点傻事,跟卫源那种“见好就收,滴水不漏”的行事方式,简直是天渊之别。
十天以后,顾安安开始让人缓慢撤单。
他们的顾客流进进出出地变少了,这个过程比较漫长,一两个月看不出成效来,要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而这年四月,有人把黎严的非法运营举报到了市里,上面有人开始调查整件事,整整一个礼拜,报纸的主题都离不开黎家。
一篇文章更是闹腾得风风雨雨,顾安安拿到那篇文章以后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深深地觉得真是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这篇文章写得真是刀刀见血,不愧是林跃亲手操刀——人物专访,头版头条,报纸的各个版面明码标价,怎么联系记者,怎么给记者红包,公关部的人心里明镜一样,好多新闻都不是记者听见“新闻”来采访的,大部分是新闻找上门来,要求“记者”去拍几张照片,文章本身甚至都是企业内部人员递交的。
这些对公众而言或许陌生,不过在业内已经不算秘密。
顾安安拿着那份报纸,敲开了黎默的办公室门:“我说,收网时间到了。”
黎默笑起来:“我已经联系了一家私募了,他们的资金从这礼拜开始收回,那小子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快到了,哎,你觉得……”
他话音到此顿住,因为顾安安一直没来得及管,就一直也继续做黎默助理的展泽音敲门进来了:“文件我给您放在这里了。”
“哦,好的,谢谢。”黎默说。
展泽音甜甜的一笑:“不是,我应该做的,顾总监最近看起来很累,我那里有几包桂圆红枣茶,要不要冲一杯补一补?”
瞧这小姑娘,嘘寒问暖,温柔体贴。
顾安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摇头道谢。
展泽音看了她一眼:“那我不打扰了。"
顾安安拉了一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黎默,你知道挖人墙角第一招是什么么?”
黎默干笑一声:“要不这样吧,我回头换个助理,反正本来也就是你的助理,你说是不是……”
顾安安摆摆手:“我没那个意思,人家干得好好的,换走算怎么回事——策划书我标了加密,发进你邮箱里了,最近我可能还要出趟差……先把事安排好了再走。”
“嗯……是我自己的事。”顾安安说,“几个朋友,大家商量了一下,打算注册一家公司,专营资产评估、管理和并购专卖的业务,大本营就在y市,虽然是挂在我家下面,不过有些手续什么的需要现在去办一下。”
黎默张了张嘴,觉得憋屈极了——从他的内心来说,是非常不想让顾安安走的,可是当初自己一时嘴快,都答应过了。呸,这事闹的。
“走了,”顾安安冲他挥挥手,“晚上请你吃饭——在家。”
“是啊……”黎默蔫蔫地说,“还是我做。”
顾安安带着笑走了——林跃传授的挖人墙角第一招,在别人对一段关系开始比较稳定,生出轻敌之心的时候,慢慢地靠近,把自己放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上,温柔体贴,红颜知己,懂事知进退……
只想享受权利而不想履行义务,是每个人的天性,情侣关系里,履行义务的那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明显,这个时候,一个只奉献不索取的田螺姑娘,就非常容易趁虚而入.
不过田螺姑娘——顾安安想,你知道什么叫以退为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