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谁道江雪不顾君似血晚照染衣袍冰冷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刃,把风挽月本就淋漓的心划得体无完肤,伤口纵横。
满腔的惊怔与不可置信,细长的美目睁了又睁。满眸华光终究成了枯槁一片,宛如一潭死水。
“臣谨遵圣命。”心下犹自震颤不已,浅色薄唇中溢出的话却俨若寒月坚冰:“陛下恕臣不能久陪,今日的这桌酒菜且算臣的心意罢。”
说完,倏地起身,在桌面上置下一锭纹银,头也不回地下楼而去。
满楼寂寂,唯有木梯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吱哑作响。艳红的衣角,消逝在转角,却是说不出口的孤寂与苍凉。
“陛下,绿荷姑娘,恕臣亦不能作陪。”吴玉皱眉看着木梯的方向,起身连连行了三个大揖才尾随而去。
飘香的菜肴已经享制好,由老板亲自双手捧上。
飞鸿楼,取游子飞鸿意。本为背井离乡、进京来赶考的各地游子所设。如此多年,倒也争得个长安最负盛名的头衔。是以,此间的菜肴亦是世间珍馐。招牌菜色,更使长安城内的商贾名流趋之若鹜,一时千金难求。
而如今一盘盘顶级的菜色接连布上桌,不一会儿便布满了空隙,连边缘也堆了数份,几要落下地面。
而再好的珍馈美食,却丝毫无法撼动充溢了整座酒楼的凝重与压抑。
陈吟风垂首,星眸灼灼盯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里,是一支素色的玉簪。玉质温润而清透,拈在手中,有微微暖意。拇指一下一下反覆摩娑,如同抚摩那个人细致的玉肌。
“绿荷,你说我错可是错了。”神思飘忽,不知飞去了何处。
“陈大哥……”绿荷看着他神思恍惚的样子,良久才长长叹出了口气。
“真是不知道说你甚么好了。明明…”明明两人情意相投,不知甚原因,莫名其妙竟变作这个光景:“诶,也罢……错与对,又怎容外人语。”
分明有很多话要说,凝噎了良久,也才化为这一句和更多的叹息。
“陈大哥,绿荷也且去了。你…好自为之…”不知道还要说甚,踌躇了良久。见陈吟风也再没有动作,徘徊了几步便决意而去。
陈吟风一人独坐,空对一桌平常百姓一辈子也享用不到的佳肴,却是失魂落魄的模样。
绿荷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微弱得再也听不明朗。堂中原有的客人本就坐得压抑,今又见情势不对,陆续悄然下楼离去。如此这般,真的只有满室凄然为伴。
窗外的雪下得愈发大了,呼啸的北风挟着鹅毛般的雪花从半开的窗扇中卷入。这场长安雪,应是铺满了长安街,冷凝了长安情。
陈吟风右手紧紧握着那根碧玉簪,骨节分明的手掌上青色的经络毕现。如此地用力,甚至簪尖的锐利,划破了指尖,也浑然未觉。鲜艳火红的血珠,溢出、滴下、落在地上,一滴一滴犹如那如血的红衣。
气力几乎用尽,瞬间颓然懈力,他把头埋入双臂之间。不知为甚,最近几日心情一日比一日烦躁,脾性不受制约。就像…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心中,与本我分庭抗礼。
夜色深了,街上的行人少了,却犹有铺了满街的夜雪,映着街道两帝铺子的灯盏,映出莹莹的光。
白日里明艳的火红,融进了黑夜里,低调而黯然。
临楼对月,揽其风华。
“挽月,原来你在这里。”身后有脚步声,一层层踏上城楼的石阶。
“嗯。之仪兄,明日我便辞了官,去余杭。”
天上的明月呵,你可如我风挽月一般?千年来你可孤单?你可知我的哀愁?
“……”吴玉久久伫立,月色在城楼上把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挽月,你与陛下,可是……”可是如坊间三教九流的佚事传闻一般?
“不是。”月光染在如玉的脸上,清逸中的妖媚,妖媚中的清逸。
一刹那心中竟是难以言喻的庆幸与狂喜,狂喜地难以言语。
而他看不到的是,背对着他的玉脸上,桃花眸失了色的灰暗,浅樱色的薄唇自嘲地扬起。
“之仪兄,今宵便做个别罢。再见…也许再也不见。”声音于沧莽中传来,飘渺带了轻愁。
“不就是个小小的四品御史台主史,不做也罢。”吴玉一向风流的眸中,竟然添了少有的真挚:“在下陪你去余杭,春日里赏垂柳、桃花,夏日逛长堤,秋日游浩淼烟波,冬日看雪落银湖,何如?”
“之仪兄盛情,挽月无以为报。”这些四季何尝不是他愿,只是脑海中的另一个身影不是眼前这个人。
不知是同意亦或拒绝,两人之间又是长久的沉寂。雪花沾上了两人的发丝,在这玫瑰色的夜里,暧昧而迷离,却低唱着凄迷。
往日这个时段,已经打烊的飞鸿楼上却依旧灯火通明。奇怪的是,一楼大厅中并无一个人影。老板在柜台前焦躁不安地反复走着,不时抬头向二层木梯处张望。
这当今天子已来此一下午有余,布了佳肴却也不用。现在时分长安北市的晚市都该收了,宫门差不多也将要关闭,真不知道这帝王到底要做甚。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却有一众官兵匆匆疾走。周嘉公干了一整日,到此时仍是戒装未除。他走在队伍之前,皱着眉一脸紧张与疲惫。带着一众官兵,快步的同时又尽量放轻脚步,以防吵醒沿街民居中沉睡的百姓。
前方有一处于一街黑暗中,灯盏醒目,果有楣上牌曰:飞鸿楼。
陈吟风像失了魂魄般目光空洞,忽而竟大呼一声,双手用力捂紧了后脑,埋入臂间。厅中几名侍卫欲去查看,动了动才想到没有指令,不敢轻举打搅,只好于不远处静望,一脸忧色。
此时,周嘉正嘱了店老板莫要出声,带着小队人马上了楼来。
“周将……”
还不等一个侍卫出声,周嘉便急急作了个手势示意几人噤声。
他一摆手,让带来的人马守在木梯口处,亲自放轻了每一步,向陈吟风身后迈去。
“陛下,陛下?”周嘉的脸色瞬间一白,儒雅的眉皱了起来,因为他看到陈吟风埋在臂下的脑袋竟然在微微颤抖。
“陛下?陛下?怎么了?”连呼唤了3声也没有人回应,心下更是不安起来,不由伸出手来想来相扶。
“嗯…周爱卿?”却在他的手即将要触到漆黑的绸缎时,那人猛得抬起头,惺松疏散的样子。直直打量了几遍眼前的人,抚额想了想才迟疑发问。
目光相触,周嘉的心却愣是骇得漏了一拍。在场的所有人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欲知缘由,请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