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章一寸相思一寸灰风挽月微抬起头来,玉面之上,苍白一片。勉强牵动唇角,绽出一抹浅薄的笑意。如此的凄凉沧桑,像是历尽了轮回。
明明是笑着,明明人就在你眼前,可偏就让人生出飘渺虚幻之感,平白招人心殇。
胸口似在千刀万剐,而陈吟风却丝毫不觉。猛得伸出手臂,把眼前人一揽入怀。
手足所绞缠着的锁链碰撞发出一串如珠落玉碎的声响。感觉怀中的身躯冰冰凉凉,仅剩一丝生气。身子比上次客栈相见更单薄了,粼峋的肩胛骨甚至硌得他生疼。
“挽月,看!长安,长安快到了。到了长安,就再也没有人能将你我分离,我们要永远一起。生生世世,我定不能让你再逃开。挽月,你、你千万不要……”也不知是在安慰怀中的人,还是在安慰自己。到了最后,已是语不成声,百感交集。
风挽月放软了身子,埋入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中。鼻头有些酸涩,却没有液体流下。
是就是凡人所言的,欲泣的感觉麽?
情至心灵,人方泣,而他却最终未将其流下。是了,神人是不会哭泣的。
虽然……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壮志风骨,早在他爱上这个人、动了心、违逆了天条,彻底的失去了法术,失去作为神人的最基本资质时,都被一并抹去。
就如眼前这般,就别无他求了。轻轻呢喃:就如此在他的怀中,随车辇驶向未知的方向,永远也不到长安多好。
一路晓行夜宿,帝驾从江南过长江天堑,行船至江北,又从陆路移驾中原。
正式入了冬,天气愈加寒冷了,从南到北行来,空中已飘下了朔雪。初如牛毛,后似柳絮。
风挽月一直都与帝王共辇,丝毫不觉寒冷。或是否人对着虚空失神思考,或是被陈吟风揽在怀里。索性放下心中愁绪,一晌贪欢。
因为,他知道,到了长安,他要面对的是更多人的唾弃与质疑。长安、前程,满是未知。而他累了,无力再与这个男人抵死的纠缠。
风挽月偶尔会淡淡的扯动下唇角,只是笑容让人觉着凄然得可怕。而纵陈吟风向他如何倾吐情愫,他却再没有出声了。
又一日,北风吹低了苍穹白云。分明还是正午天气,天气却是阴沉可怖。
怜月一心想着本来自己才是那个该与君王共辇的人,怎教那个凶犯占了先。虽然他知道,这个美丽的男子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辞官而去的国师。
坐在随行的车驾中,虽不能受寒,心中却总是郁郁的。想到方才侍卫们对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这心头妒火就越是直往上窜。
突然车驾一震,险些一个栽倒。本就无从宣泄,正巧来了这茬儿。正要掀帘怒骂,却惊异地发现前边整个压低的天空都被笼在一片七彩的华光之中。
整个队伍都停止了前行,有的兵士甚至跪了下来。称是遇了祥瑞,高声拜唱。
华光只存得一时,顷刻之间,众人皆觉视线阵阵晃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入得眼底。
苍穹之巅,华服的美丽妇人挽着古朴沉重的髻,周身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王母宝相威严,座下青凤翅羽当风,四名玄女侍立身侧。
“吾儿……”听似温婉的呼唤却似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直接鼓动了耳膜。
外间发生甚麽本无意探知,听得这一声唤,风挽月半阖的眸却猛得睁开。黯淡的美眸之中,竟隐隐恢复了些许光采。
原本拥着那人一道小憩,发觉怀中人一挣,陈吟风也醒转过来。剑眉一拧,当下察觉外间有异,车辇不知何时已停下。四周安静地可怕,将近千人的队伍,一时竟半点声响也无。
生怕他这样出去受凉,陈吟风把到了门边的风挽月又拉了回来,搂入怀中遮好,准备一同出去探探究竟。
没料到,这回他却是挣得厉害,拼了力要脱出他的怀抱。
陈吟风眉头皱得更紧,却看他这副单薄模样,手足又缚了铁索,再挣扎怕是要伤了身子。只好叹口气,脱下身上的名贵貂裘,小心地替他披好。
微微挣了挣,抬头望他一眼,这回却是没有再推拒。
“诶,万物有因必有果。早知今时,又何必自种那苦果来尝。”
方才的声音再次传来,两人皆是一凛,急忙掀帘下辇。
“母…母后?”也许习惯了一年来无关神仙法术的平凡生活,风挽月一脸的惊怔。
“这些时日,当是委屈了吾儿。”王母端正的面上竟也染了淡淡的怜惜。
“母后,不是您……”不是您怨我违逆天道,收回了我的法术?美眸中是掩不去的悲伤。
“唉。阎君说你盗了他冥府的生死薄、判官笔,导致冥府事务积压,游魂躁动。前日都上了神界来寻你父君了,是吾拦下,并允他寻回宝物的。”王母端庄而笑,并不回答。
而此时风挽月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不是母后、不是父君,还有谁能收了他神界四太子的神元。
这天降异象,王母临世,虽是稀奇,但是既略知了自己前生,陈吟风也不觉有多讶异。眼中只看见身边的人面上几种情绪交缠,身子微颤,几要支撑不住,不由快步上前一把抱住。
“银风,你仍是这般注重儿女私情。吾问你,可曾记起当日旧事?”沉稳平缓的语声,如洞悉万物百态。
“旧情?”陈吟风像是才注意王母的存在,仰视着天边,拧眉问道。
“就是如此…”素手一挥,光华零落而下,一如碎金。映着天地之间皑皑白雪,宛如昆仑仙境。
黑色的青丝变淡,淡成了落雪的颜色。星眸化作明亮的红,像两簇燃烧的火焰。身上的织锦锻衣也换作了乌金的软甲,一片纷飞白雪中,亦正义亦妖邪。
“银风,四海龙君,你记得麽?”温柔绵细如催眠的低喃。
恍惚之间,漫天的雪花都淡了,眼前景物不间断的游移。
三千年前,西湖之边,乌甲白发的男子轻抚着一株桃花私语,满心满目的爱怜。
三千年前,男子妖邪的红瞳,俊朗无双,身边人的红衣在风里飘飞如火。
人如桃花,眼如桃花。美眸中光华流转了一地。
一个是丰神如俦。
一个是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