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虎退抱着他那一窝虎崽,跟着世界子离开了八原高中。
——小老虎眼泪汪汪地寻找话题。
本来剧本上是这样的:
他和主人开心地谈论着学校里的一草一木,五只毛绒绒在路上追逐嬉戏,打滚卖萌,处处是欢欣和谐的气氛。
谁晓得半路杀出个藤原春政,把五虎退吓到现在还仿佛置身于他那带着杀气的厉声一喝!
正巧世界子问话:“退退,我的学校好看吗?”
“好、好阔怕。”
世界子:呃 ……
五虎退:一期尼,我好像又说错话了肿么办?
……
一路上,小短刀欲言又止,懊恼不已。
“你不开心吗?”
世界子停下,心事重重的五虎退一下撞进她的怀里,随后慌慌张张地躲开。他面色微红,目光躲闪,手脚慌乱,知道惹了祸、灰溜溜跟在后面的五只小白虎冷不防接二连三挤到他白皙细嫩的腿肚上。
“你在不开心吗?因为我同学的事?”
世界子又问了一句,这次她牢牢握住对方的肩膀,不允许他再逃避。当被那双隐约可见泪光的金色瞳孔仰望时,世界子诧异地发现自己又高了五虎退不少。
明明几年前,她与本丸里的短刀们看起来就像邻居家的青梅竹马那样,一同无忧无虑地嬉戏玩耍着。
小的时候常她和短刀们一起玩藏东西的游戏。他们会把亮闪闪的刀装藏到或低矮的草丛里,或刻上三层复杂花纹的唐箱顶部,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次,个子最矮的那振刀再也够不到世界子藏东西的地方,她就默默退出了这个游戏。
从那时起便意识到了不同——她会不停地长高,不断地长大,再以光速奔向不可逆的盛大死亡。
而器物不会。
等到铁器消磨,人早不知转生了几世几次。
隔开他们的是时间。
“最喜欢主人了、因为主人不会生气、对我很温柔……”
“嗯~嗯,我也喜欢你呦~一直都是个乖孩子。”
心疼地揉着他那头奶白色的微卷短发,世界子轻轻把那副不会长大的小小躯体搂在怀里,静静听他略带哭腔的诉说。
“可是敌人不会温柔、因此害怕的话就没办法保护好你……上个时代就是这样才、主人才受伤……那么重的伤、流了好多血……”
并非全都是因为今天遇见的少年。
五虎退所提到的“上个时代”完全是一个意外。在治退了妄图扰乱历史的溯行军后,一股从天而降的不明势力打伤了毫无防备的世界子:绕过了出阵的队伍,有的放矢直奔她来——
重伤,勉强撑了过来。
身为护主斩敌的刀剑,看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女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从那之后,不管是那天出阵抑或留守的刀剑男子心境多多少少有了变化。
随着世界子伤势渐愈,那天出阵的短刀们一个个选择了外出修行——
今剑、秋田、乱、平野、博多,最后是那次的队长药研藤四郎。
令五虎退无法原谅的是那天的队长本该是自己。
“出阵?……不想去啊……”
仅是他小声嘟囔的一句话,世界子就惯着他换了别人。
她是那么地喜爱他,以致到了一种近似溺爱的程度,连一句小小的自言自语都听到一清二楚。
再然后就是在本丸里等待凯旋的五虎退等到了——被抬回的世界子。明明几年前还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女却像个笨拙的小大人,不知所措地揉着他的眼角,艰难地擦拭泪水。
“别、别哭啊,我应该不会死……的吧?”
虽然世界子后来慢慢恢复到往日的活力,但她身上干涸发黑的血液,黯淡无光的眸子,气若游丝的安慰声如同一颗种子埋在五虎退心里。
——是自己太懦弱了。
——这样下去她会死。
给种子浇水的是藤原春政,也不知道一个和平年代的学生从来的杀人如麻的气势。单是一个眼神、一声厉喝就能使武器所化的付丧神心生怯意。
五虎退为恐慌而恐慌,他生怕自己本性是把胆小怕事的短刀,生怕自己因懦弱丧失了挥刀的资格——这样就无法保护世界子了。
一路上,他想到了前去修行的藤四郎们,回来时或多或少有了变化。身为器物、本该一成不变的兄弟们突然有了新的性格,起初他惧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但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他们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是为了主人,变化又算什么呢?更何况自上个时代后,他多少想改变自认为软弱的性格。
也正是因为思前想后,他步伐迟疑,显得心事重重。在被世界子问话后,五虎退鼓起勇气,直面心中的胆怯不安:
“主人、请听我说——我想要踏上修行之旅……”
世界子意识到了那颗柔软温柔的心还在为上次的事故自责不已,如果她此时只是一味地安慰,只怕对方心里会更加难过吧?
最好的办法是让五虎退去做他之想做,修炼、变强。只有真真切切感受到获得了足以保护主人的强大实力,那个乖孩子才会安心回来。
“主、主人,你要去哪里?”
见世界子突然掉头,向与本丸相反的方向走去,五虎退连带着脚下的五只团子有点方。
“七辻屋的和果子还不错,买一点你路上吃。”
世界子拉起五虎退又白又嫩的小手,像姐姐照顾弟弟那般牵着他下山。
短刀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动,他一直暗叹幸运,遇到世界子这般温柔如水的主人真是太好了;反观世界子心中也是这般所想:本丸里的大家对她多年如一日亲切照顾,能碰到对自己好的人实属不易,自然要好好珍惜。
正如同一期一振之前所言:“姬君很幸运呢,温柔的人遇见了同样温柔的人。”
与此同时,远在青井神社的本丸之母·烛台切光忠面对空碗筷黯然神伤(并不):这个时代的孩子很皮啊,自从世界子和他们玩到一块,饭都不回来吃了。
麻麻心里苦,但麻麻不说。(i _ i。)
……
世界子在睡前有回想一天下来经历了哪些事的习惯。若是想起了有意思的事还会记在日记本上,再配上一点自己画的小插画,日后翻阅起来常有昨日重现的真实感。
其间,药研藤四郎和其他五把夜里出战的短刀来道晚安,她点点头,“今晚保护对象的安全也交给你们了。”
随后她在本子上写到——
“今天短刀队也有好好保护夏目同学……”
说着,她瞥了一眼床桌上的沙漏。麦芒色的细沙透过狭窄的导管一丝不苟地簌簌落下,日复一日,玻璃槽上方的沙砾已然所剩不多。
最后一粒沙的落地意味着离别之日,即将到来。
想到这,世界子目光淡然。即便收起了桌与纸笔,也只是在床铺上打滚,难以安眠。
突然,她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小小的影子伴着疏朗的月光投到和室的门上,“主人大人,你睡了吗、我来向你辞行……”
得到的应允后,木门先是微微拉开一条道,五虎退露出金色的眼睛腼腆地笑了笑。他身后的小老虎一只只钻进房间,把门生生挤开。
和室之外是出行打扮的短刀,像小学生那样将包裹整整齐齐背在肩上。
“我马上就要踏上旅途了、主人大人……”
外面月黑风高,夜色正浓。即便了解短刀在夜间的作战能力,世界子还是不免担心地问上一句,“现在就要离开吗?”
五虎退闻言有些悲伤,但很快打起精神来,“因为白天的话、大家、都会来送……主人会站在大门那里,一直等啊等等到再也看不见我……我会舍不得走……”
他仔细替世界子盖好被子,然后乖巧地躺在床铺边,“所以我等你、等主人睡着了再离开。”
乖巧的小老虎打算再说点什么来冲淡离别的气氛,但是思来想去也只是要与世界子分别的依依不舍。
想想看他们相遇相识已然十年有余,日日长相见就如同心照不宣的约定一般。如今却要一下子分开,也不知道会有几天……五虎退的眼睛好酸。
但、但是也不能因此退缩哇!
他在心里给自己暗暗鼓劲。
而世界子仿佛知道这把小短刀需要一个支持的拥抱一般,轻轻搂他入怀,“那就拜托了,有你在一定会做个好梦。”
夜渐入深,五虎退见世界子的呼吸愈发平稳,知道是时候了。他蹑手蹑脚推醒窝在桌下呼呼大睡的五只老虎,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该走啦,记得小声一点哦……”
和室之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他回望一眼屋内,离行前最后一眼是少女安稳平静的睡颜。月光如水洒下,给她的小脸笼罩层白日不曾见的氤氲之美。
“有梦到我吗?那会是个开心的梦吧?……请多多保重、主……世界子酱~”
看不见的时间洪流隔开了人与刀,百年光阴与器物长存,但最后的告别并非以主人和刀剑的身份,而是回到了对少女幼时的称呼。
至少在最后一天假装岁月的流逝不存在吧。
至此,鼓起勇气的短刀踏上了旅途,他心满意足。
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时,世界子翻了个身。大概过了两分钟,她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急急忙忙跑到本丸大门。
怎么可能放心地睡着嘞!
须臾山上有一神社名曰「青井」,而神社的最中心正是她所生活的本丸。只要站在本丸的门口,凭地势之利,须臾山上一切皆可入眼一清二楚。
世界子看到和她告别的短刀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踏月色前行,越走越远,直至那抹奶白色消失不见。
就这么离开了,怀着愧疚与期望,带着不舍与决绝。从未一个人走出太远的五虎退像一只离巢的雏鸟,心情复杂但意志坚决地置身于遥远的时空中。
“祝君武运兴隆,还有要记得回家的路噢……”
世界子向看不见的远方努力地招手,即便没什么人回应她。大概是太出神,她没注意肩上何时多了一件华丽的男士军服。
“夜深了,姬君该回去了。”
直至温热的吐息在耳边酥酥麻麻扫过,身体被拉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少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期一振竟也来到了大门这里。
“一期哥?你从什么时候起……”
拥抱着她的青年是众多藤四郎的哥哥,粟田口唯一的太刀一期一振,于世界子而言这位付丧神就像自己的大哥哥一样。
“您问从何时起?为弟弟们送行是哥哥应尽的责任,自然一开始就在。只是没想到姬君竟也没有休息,还穿的这么少站在风口。”
世界子刚刚因为离别的惆怅全然不觉,经一期一振这么一说还真打了个哆嗦,要知道即便是在夏天,山里的夜晚也是很冷的!
她下意识往一期的怀里缩了一下。
少女柔软光滑的肌肤因瑟瑟发抖不断摩擦他薄薄的衣料,青年金蜜色的眸子里是藏不住的担忧,“您的身体太冷了,还是不要再待在外面了。”
世界子感到肩上的束缚松开,她本想谢谢对方的衣服然后快回房间睡觉,哪知下一秒就被拦腰抱起。
一期一振的手从她的肩胛骨下穿过,没有手套阻碍的指腹轻柔的抵在她柔软婀娜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托住她因惊慌失措而蜷曲的腿弯。
“让我送您回去吧。”
世界子从小至今被一期抱过无数次,从一开始短胳膊短腿只够举高高到目前眼下的公主抱。按理说,接受了这么多次的对方拥抱应该不会再紧张才对,可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一期一振不知道从哪天起变得怪怪的。
这位付丧神在极力扮演她喜欢的王子殿下时,眼里还有与日俱增的温柔。
可是一期不是一直都很温柔吗?世界子她说不清哪里不对,只是隐隐觉得平静的微笑下有什么东西发生着变化。
因此,在这四下无人的深夜,她被青年以姬君的方式抱起才会有些紧张。
好在对方仅仅是抱她回房,此外并没有其他让人面红心跳的举动。一期亲近而守礼地待在屏障之外,听完世界子蒙着被子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才道了晚安离去。
大概是因为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世界子这次真的是极快入梦,在模糊不清的梦境里,她呆滞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山野和燃烧倒塌的房屋,喉咙嘶哑到句难成音。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下一次我一定……”
这一夜的梦又深又长又累人,以至于在次日的近侍加州清光报早安时,她仍深陷其中不觉天明。
“主人你起来了吗?烛台切的饭快好了……咦,这是什么?”
她的第一位付丧神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自我安慰着审神者万万不会瞒着初始刀……可是那双漂亮的红眸却因为委屈而泛起一层雾气——里面的的确确映着另一位刀剑的外衣。
怎么回事,寝当番不是取消了吗?而且就算之前近侍值夜也要规规矩矩地睡在屏风外侧,大家心照不宣,这道线是绝对不可逾越的。
清光:哼~说她外面没刀,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