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尤斯塔斯·吉尔，我们家族时代依附于他族，辛勤劳作，却从未有过报酬。他们称我们为灵奴。在这片蓝灵大陆之上，我们从来就是一个低等物种，没有自由，没有追求美好的权利。从来没有人为我们数过我们到底有几颗心，因为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天胤三年，我出生于基肯家族华美屋舍背后的一个角落中。父亲说，那天灵阳明媚，角落里那棵枯死的垂柳发了新芽，我那落魄得已经无法令人感受到落魄的家庭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但，上帝仿佛在诉说着公平。给予一个生命，便要索取一个生命。在我出生两个时辰之后，母亲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对于母亲的死，父亲更多的是震惊，因为他看到，母亲的血液，是无可辩驳的深浓的绿色。父亲把母亲葬在树下。据说，那棵树，至今不曾褪下绿色。
对于我的到来，主公同样高兴。因为府中又多了一位劳动力。他们只是使唤着我。孩子们骑在我的身上，揪着我的头发。但我不曾反抗，也不敢反抗，因为从被生下来的那刻起，我就一直被告诫：我们从不属于自己，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取悦主人们。为了防止我们丢失（实则是为了防止逃跑），所有十五岁以下少奴都会被用摄心石打造的石链终日锁在肮脏的废弃的畜圈中。杀鸡儆猴是所有统治者惯用的手法。我曾亲眼看到，几个家臣故意将一位少奴的石链松了一节。然后用刺条鞭挞，终于少奴忍不住挣脱了石链，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少奴的双眼被挖出来，喷涌出黑色的血液。在一顿鞭笞之后，少奴被扔回圈中，颈上的石链依旧紧锁。
天胤八年冬天，我们的主公，基肯家族降生了一位小公子。那天清晨，久违的和煦的光映在我的脸上，正在劳作的我睡意油然而生。在突然被踹了一脚之后，我听到了清脆的哭泣声。我跪在路边，斗胆抬头看了一眼。绣着腾龙图案的襁褓中是一位金色的婴儿，浓密的黄发自然垂下，与晨光融为一体。
深沉富有朝气的脉动，震荡着每一寸生灵。
不久，婴儿被赐名。赖金斯。
赖金斯有二十颗心，这让基肯家族为之振奋。
终究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出现改变了我的宿命。
“你叫吉尔，对吧。”
“是的，少主。”我受宠若惊。
“你能和我玩吗？”
“这……”
“没关系，跟我来。”
……
他很爱笑，清俏的面容，高挺的鼻梁，金色的瞳仁，如灵阳般温暖的笑。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走着，单薄的身躯拖着及地的腾龙金袍。灵阳打在身上，像是找到了情人，依偎着，温馨而又和谐。
“吉尔，我可以叫你哥哥么”
“金，我何德何能。”
上天眷顾，让我拥有这样的一个弟弟。向来都是本应哥哥保护弟弟，但，我的弟弟，却是我的守护神。也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天，金从主公的灵团偷来了一位究心师。之所以是偷，是因为给灵奴究心触犯基肯家规。还记得那位究心师十分不情愿将我托起，更清楚地记得他的表情从不屑逐渐转变为惊讶，最后甚至是惊恐。
“回公子，这这……这位……”
“叫吉尔公子。”金始终不放过一个维护我尊严的机会。
“是，公子。这位吉尔公子，仅仅比公子您少两颗心。”他已经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表情镇静，但若有所思。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今天的事，不准和任何人说，听见没有。”
“小的明白。先行告退。”
金笑了。笑声回荡在华美的楼宇之间，直冲苍穹。这是我所见过的，金笑得最不羁的一次。
阴冷灵月挂在云端，金为我换上一袭长袍，我们真正像一对兄弟站在高阁之上，伸手即是云端。
“哥，你不属于这里，你可以……”
“金，你知道的，十九年来，我从未离开过基肯家半步。”
“但，这次，你必须离开，他们，被权力束缚的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这就去和主公表明忠心，永远效力于基肯。”
“父亲大人？可以么，呵，连我自己都不道。”金拨开及腰的长发，向着灵月伸出修长的臂，眼神里是莫名的忧伤。“父亲于我，就如这灵月，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我更不知道，这不动声色的月光里，是彻底的冷峻，亦或是委婉的温存。”
我望着他，选择了沉默。
对于我的事，我同样选择了沉默。
可该来的终究会来。
浑启元年冬天，就在我还有十天就要迎来二十岁生日之时，金带着惊恐的表情冲入我的房间，
“哥，离开。”
不需要多问，我亲吻了金的额头，转身离去。
转身的那一刻，我看见我看到他眼中金黄色的液体，开始决堤，并肆意纵横。
我摘下帽子，取下发簪，碧绿的长发散落在地上。
“金，这么多年来……谢谢你”
……
外面的兵士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是金，率着自己的私臣拼死搏斗。而他，却只有十四岁，连意灵都无法召唤。十九岁的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金黄色的血液溅到我的身上，流在我的脚下。后来得知，金的私臣全部阵亡，金也被他父亲鞭笞得遍体鳞伤，关了一年的禁闭。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令人迷茫。我不知疲倦地跑着，跑着，直到遇见一片森林，看到一棵树。那仿佛是母亲的面孔，我泪如雨下，昏厥过去。绿色的身躯和大地融为一体。
“主公，经过我们坚定，确实是纯正的千寿家族血脉，而且……”
“什么？”
我的头发被拨开，头皮之上是是一副图案。
“永生树，我们千寿王族特有的标志。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就是二十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大千金血脉。而且我已经安排究心师了，结果是，十八颗心。”
“哈哈哈，天佑我千寿一族！他，就是继承者了。”
“主公，依您之见，公子的名字……”
主公突然沉默片刻。
“就叫他母亲的名字，千寿梓。”
…………
此刻的我，望着赖金斯，看着他依旧清澈的眼神，仿佛回到了那曾经的少年时代，回到那个晚上。这不怪你，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再见。
我闭上眼，坠身火海。
…………
“哥，我们有一天会成为对手吗？”
“金，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