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走进你的生命里,生生不息,念念不忘。
容青之于顾茗伽,就是这样的存在。
十年前的惊鸿一瞥,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顾茗伽而言,仿佛是一个信仰,在她心底扎根发芽,茁壮成长。
伴随着她的成长,而愈发深刻。
这是爱情吗?
有时候顾茗伽自己也分不清。
可亲情呢?
也不算吧。
毕竟他们只有一眼之缘。
但也很难说。
就好像陆父陆母照顾了她整整十年,虽然谈不上无微不至,但至少对她是没有亏欠的。
可顾茗伽仍然觉得自己跟这个家庭格格不入,她不会向他们倾诉自己的心事,也不会分享自己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除了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就仿佛陌生人一般,保持着恰当且不可逾越的距离。
但她对他们真的没有感情吗?
也不是的。
至少陆母离开的那一刻,顾茗伽真的很难过,如同硬生生地剥夺了她血肉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她并非冷血,只是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学会把自己包裹在竖起来的盔甲里面,伪装成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以此逃脱所有人同情的目光。
如果不在乎,就不会被伤害。
——这是8岁那年的顾茗伽,早早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跨过她18岁这一年的春节,注定不会是一个热闹的春节。
因为陆母的意外离世,这整一个人寒假,顾茗伽都处在一个极其压抑的空间中。
她这几天都在为陆母的丧事奔波,医院警局两头跑。
每次回到家,就看见陆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里,身旁窝着一只猫,电视开着,没完没了地播送着同一个节目,那是陆母生前最喜欢看的节目。
家长里短,几百集的肥皂剧。
如今坐在电视前的人,却换了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顾茗伽的错觉,就连那只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肥猫,都瘦了不少。
或许是近来顾茗伽不在家,陆父时常忘记给它喂食的缘故。
午后的时光总是透着一股子静谧安然。
以往在这不大的房子里,总能听见陆母训斥葱葱,陆父翻阅报纸的声音,现在只剩下电视机喧嚣的吵闹声。
却还是显得寂寥。
顾茗伽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葱葱伸了个懒腰,把爪子枕在脑袋底下,百无聊赖地冲她喵了一声,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陆父的眼镜挂在鼻梁上,眼皮耷拉着,好像在打盹。
这画面落在她眼里,无由来地让她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出来。
“爸……”顾茗伽走过去小声唤了他一声。
陆父睁开眼睛:“回来了?”
“嗯,您进去睡吧,小心着凉。”
“我没事。”陆父撑着沙发坐起来,问她:“有结果了吗?”
他问的是警察局那边的调查结果,这几天顾茗伽就一直在为这个事情忙碌。
“还没有。”她摇摇头。
这段时间她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然而比她更累的人是容青,隔三差五地飞来b市。
说是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顾茗伽让他不要来,留下几个人就好。
他却执意来回飞。
可是事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没有监控录像,没有目击者。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好像比过往十年还要漫长。
陆父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之情,让顾茗伽心里更加内疚:“爸,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肇事者的。”
“好。”陆父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揉着太阳穴对她说:“我进屋睡会,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出去吃,不用喊我。”
顾茗伽欲言又止地点点头,等陆父进了房间,面对一室空寂,她竟然有点害怕。
一丝酸涩漫上心头,她抱着走了一天路而发麻的膝盖慢慢蹲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
那些人已经毁了她一个家,难道还要毁第二次吗?
陆母丧礼那天,来的人寥寥可数,天气依旧很冷,天亮的时候还下起了小雪,洋洋洒洒落在墓碑上,更显凄凉。
当年陆母执意要嫁给陆父的时候,娘家人就扬言要跟她断绝关系,嫁进陆家后,又因为不能生育而受尽白眼,但两人相守至今,从未因此吵过架。
可这一切都因为她的到来而不复存在。
或许她真的是个灾星吧。
作为女儿,从未尽过孝,甚至没能在她生前说过几句体己话。
顾茗伽看着跪倒在墓碑前掩面痛哭的陆父,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在纷扬的小雪中愈发显得苍白。
容青踩着雪走到她身侧,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顾茗伽没有回头,目光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喃喃道:“如果不是我,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执子白头,死生契阔。是我毁了这一切——”
“如果你要这么说,那么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我。”容青平淡的声音几乎隐没在这呼啸的寒风中,但一字一句却清楚地传入顾茗伽的耳朵里。
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容青:“到你了。”
顾茗伽回过头,远处,姑姑站在墓碑前对她招手。
来不及再说什么,顾茗伽快步走过去,在墓碑前跪下。
“姐姐生前时常跟我说起你。”姑姑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她说她这辈子没有子孙缘,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但幸好上天把你带到她身边,也算是圆了她一个心愿。”
“我不配做她的女儿。”顾茗伽低喃道,“我长这么大,连一句妈妈我爱你都没有跟她说过。”
姑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性子闷,姐姐也常说你不爱说话,但是个心思通透的好孩子,何况母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知道你要放寒假,她还高兴得不行,念叨了好几天,又联系到不你,只能给容先生打电话……”
顾茗伽心下一震,陆母联系过容青,她居然完全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又或者说,这十年,他们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只是她不知道。
姑姑还在一边絮叨,顾茗伽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双黑亮的眼睛雾气弥漫,她看着墓碑上陆母的照片,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
十年前,她刚被送来这座城市,面对全然陌生的一切,本能地抗拒着所有对她示好的人。
包括陆父陆母。
长大后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容青给了他们一笔钱,他们才会心甘情愿抚养自己这么多年。
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即使最初是出于利益,然而十年这么漫长的时光,足够看清一个人的本性。
陆父陆母对她的好,绝不仅仅只是出于利益,日常生活中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就足以看出端倪。
之所以不过问她的私事,是担心她会介意,从来不跟她谈心说笑,是因为害怕会触及到她的伤口。
这些年她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陆父陆母又何尝不是,每在她面前说一句话,都要斟酌是否合适。
这里面诚然有容青的影响,但更多的,恐怕是在乎她的感受。
因为在乎,才会显得小心翼翼。
“悠茗?”
姑姑的呼唤声唤回了顾茗伽的思绪,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却因为持续不断的冷风而失去了温度。
眼泪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很快隐去。
顾茗伽撑在膝盖前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慢慢低下头,重重地磕在石碑上。
这一声即使在呼啸的寒风中,都显得有些突兀。
姑姑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她:“悠茗,你别这样——姐夫,你快拦着她!”
陆父幽幽地叹了口气,撇过头去,忍不住老泪纵横。
姑姑无奈地回过头去求助另一个人:“容先生,您看……”
顾茗伽还在磕头,不顾姑姑的阻拦,额头上很快见了红,混着眼泪,十分渗人。
一双手自她身后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她的胳膊:“够了,陆伯母不会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
“不用你管!”顾茗伽情绪失控,想要挣脱开,然而两人力气相距甚远,无论她怎么挣扎,还是被他强行拽了起来。
容青一把将她拉进怀里,问助理要来手帕,按住她的额头,动作强硬得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顾茗伽这才感觉到额头上传来的疼痛感,却紧咬着牙关不肯松开。
容青干脆地将她拦腰抱起,对一旁的陆父说:“伯父,我先送她去医院。”
陆父仍是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对他点了点头。
上了车,暖气扑面而来,仿佛一瞬间也把顾茗伽被冻住的思想给吹醒过来。
额头上的刺痛感更加明显,顾茗伽忍不住用手擦了一下,鲜血顺着指尖流下来。
她愣愣地看着,眼神有些茫然。
容青面无表情地打掉她的手,“别碰。”
他力气有点大,顾茗伽吃痛地放下手,一脸委屈:“你干嘛打我?”
“会感染。”容青把手帕丢给她,让她自己按着,态度很是冷漠。
本来就伤心的不得了,还被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顾茗伽一瞬间有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也不哭出声,就这么安静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