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如月已自先站起身来，“我们自己走。”
相里玉暗忖：蛊缸又没有砸掉，蒲建仁如此张扬，不怕养蛊的事情被大家知道？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蒲建仁被风如月阉了。
她也不知道，蒲家的某棵梅花树下埋葬着一缕香魂。
她更不知道那缕香魂的死法，又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残忍。
经年之后，相里玉知晓了这段往事，对人性狠毒有了直观的认知。
彼时，相里玉虽心存狐疑，但有风如月陪着，倒也无半分畏惧。
风如月一手摇着纸扇一手负在身后，相里玉与他并排而行，再之后是蒲建仁和衙役，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来桂花楼，朝县衙走去。
桂花楼的屋瓦上，一个长袖随风的漂亮男子负手而立，高处的夜风吹得他紫衣飘荡，松松束着的长发在他肩颈处飞舞，慢慢地一抹冷冷的笑意在唇角扬起。
他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星子沉，门鼓擂。
衙役们分列两侧，威喉震耳，吼着的衙役们心里着实是没底。
琉璃城的县衙自建成以来一直只是摆设，今日里长蒲大人不知被什么附了身，突然就要学凡人的什么升堂审犯，审的还是新近深得城主恩宠的巫人女子。
闻讯而来的，有桂花楼的金桂和姑娘们，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其中也有客栈外，那个最先对相里玉表示善意的算命先生。
与衙役们揣揣不安的心情形成剧烈反差的，便是蒲建仁今晚准备审问的犯人：长衣翩然的风如月和白裙如莲的相里玉。
二人皆形容淡淡，偶尔相互对视，均浅浅笑一下，并无半分恶人之姿。
男子肤若凝脂，眉眼深邃，神采风华于一投一行间，引起门槛外旁观女人们痴恋的尖叫。
女子长眉微蹙，秀目沉静，负手而立，自一开始就是那个站姿那个表情，若不是身上裙摆飘扬，只让人以为她是一尊名家精雕细琢出来的玉人。
围观的人免不了为蒲里长担心：唉，这冷美人目前可是城主心尖尖上的人儿啊。
忽然有人低叫一声，“城主来了。”
琉璃城里居民混杂，。
东皇建城之后并没有亲自管理，只设置了城主和里长两个掌事，上一任城主乐于处理居民邻里间的小事，原先县衙便是城主府。
自轩辕烈入主琉璃城以来，便另选了一处府邸，把这县衙和七七八八的杂事均交予里长蒲建仁一人负责。
轩辕烈自己整日里流连于酒肆青楼，过着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逍遥日子。
居民们养成了有事找蒲里长的习惯，即便是在青楼遇上轩辕烈也不会觉着他是城主，只无一例外为他的美色倾倒。
数百年来，蒲建仁似乎成了琉璃城当家做主的那一个。
然而轩辕烈这一来，把蒲建仁震着了。
蒲建仁于轩辕烈接触甚多，甭管旁人如何以为，唯他自己心里清楚：青楼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轩辕烈的看似不管，其实是融于民间，城内发生的大小事，他什么都知道。
蒲建仁虽是凡人，但他医术精湛。城里自有医馆，城主府里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轩辕烈却每每只传唤蒲建仁去医治。
蒲建仁亦尽心尽力从无怨言，因为他非常清楚，轩辕烈是在告诉他，他要懂得谁是主谁是仆。
蒲建仁的这点自知，使得琉璃城的一切事务井井有条，从不曾出半点差错。
而其实，城里居民均为在外犯事无处可去的人，来了这里虽偶有碰撞，也多自动化解，极少会闹到蒲建仁面前。
“见过城主，”蒲建仁几乎是立刻就迎了上去。
“免了！免了！”轩辕烈不耐烦地摆摆手，脚步如飞从蒲建仁面前走过，直接去上座坐了，也不管蒲建仁还在审案，他现在是即烦又躁。
他不懂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活了万余年，从没有像在这么愤怒这么失控过。
他突然想，为什么风如月总会在他不在相里玉身边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
风如月神色淡淡，看着轩辕烈的眼神悠远绵长。
相里玉被轩辕烈那本火热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面色微微发烫，视线更不好意思往他那瞧，于是一本正经地候判案，好似她真真是个事主。
公堂内外无一丝人声，唯呼吸可闻。
“堂下何人？所犯何事？”轩辕烈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上场面的话。
所有人获得大赦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憋下去，可能当场就得晕死几个人。
“蒲里长，城主问你话呢，”风如月摇着折扇望向蒲建仁。
蒲建仁一怔，下意识跪拜，“禀城主，这二人昨晚……昨晚行刺我！”
轩辕烈愣了愣：行刺蒲建仁的明明是自己和相里玉！
他看不得相里玉的身边有别的男人作陪，当下他是恨不得自己能替代风如月的位置。
“行刺？”轩辕烈装模作样地睁大双眼，“你二人是怎么凑一块的？快快如实说来！”
蒲建仁暗喜：这城主果然上道，不先问为什么行刺他，这不明摆着是在帮助自己吗？
相里玉暗忖：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轩辕烈会选蒲建仁这样的货色当手下。
唯有风如月瞧着话不达题的轩辕烈，玉指半扇，浅笑吟吟。
“禀城主，小生今日突有所感，桂花楼里会有大批美人出现，小生惶恐，不敢忘城主前几日所托，故而去瞧瞧，恰遇见这位姑娘正陷与美人堆里……”
“城主别被这黑心玩意带歪了，城主要为属下做主，属下被他们……被他们……净身了！”
蒲建仁又气又怒地截断风如月的话头，说到最后两个字几欲昏厥，声音低至几不可闻。
“啊？你说什么？净身？他们为什么要帮你洗澡？”轩辕烈神色大为惊讶，眼底隐隐的笑意漫不经心到邪恶。
蒲建仁一愣，大恸，抬头看轩辕烈，却见他一脸迷茫不像是在做戏。忽想起轩辕烈是狼族，或真不知道净身之意，再也顾不得县衙门外有居民围观，抢地痛哭。
“城主大人，净身不是洗澡，他们这是把属下的后代断了啊，他们这是要让属下断子绝孙啊……”
正陷于各种搔首弄姿表演之中的桂花楼的女人们，被这惊天大消息镇住，纷纷收了花心，彼此示意不许喧哗，尖着耳朵认真听。
相里玉和轩辕烈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问号。
相里玉微微尴尬，转开眼。
轩辕烈视线不离相里玉，他的睫毛长而黑，细密地遮着那双深邃的眼，“蒲建仁，不要以为本城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他的声音平静至冰冷，一下就冻结了了蒲建仁的所有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