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过，我们都是可怜人！不是吗？你真的忍心拒绝这些可怜人吗？”德旺的一句话让全场静了下来，大家面色都沉痛下来，“我们都是家境贫寒的孩子，父母养不活我们，小小年纪就被送来宫里做了太监，仅希望能活一个是一个，哪里会再管我们变成什么样！这些年来，我们受尽欺凌，没有一天活得像个人样。说来惭愧，在这个宫里，我们还不如一条狗来得有价值！为了保护自己，要么到处摇尾乞怜逢迎巴结，要么昧着良心拼命相互撕咬，我们曾经也想挺起腰板去做人，可惜，卑贱的处境，人人可欺的命运，让我们习惯逢高踩低，更让我们习惯殊死互斗！其实将心比己，又有哪个不明白被一直欺负凌辱，是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碰上何种命运或许你们无法左右，可做什么人，你们自己总能决定吧？这种道理人人明白，又何须多说？只不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只怕这一刻为的恶，下一刻便要报在自己身上，昨夜我不过是动手给你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知难而退，以后不来惹我，也算你们识趣！”青檀总算缓过神来，想到他们之前那些行径，确实可恶，这帮家伙若是长点记性，以后不来她面前晃悠，倒也省心。
怀恩见她态度冷硬，忙拉过其余几人给她叩了个头，“老大……其实……不仅仅是知难而退……昨夜那一架，你把我们全都打醒了！你说得对，卑贱如此，若是还没有点觉悟，破罐破摔，把最后这点人性也丢了，便跟畜生真没两样了！你是第一个打醒我们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们哪怕是这种处境，也应该活出自尊自爱的人！我们再也不要过这种不要脸不要命的日子了！请接受我们的请求，让我们跟随你吧！”
话才说完，几个年轻人都齐齐落下泪来，青檀楞在当地，无所适从，“……我何曾教过你们这些有的没的？我不过是打了你们一顿……出气而已……你们这领悟力也太强了点……”
“大哥真谦虚，连这都不承认！”怀恩破涕为笑。
“要不怎么是老大呢，这便是过人之处！”双喜抹了把眼泪。
他们的话很有道理，本来阉割为奴已经够贱够惨，又落到只能日夜挑粪的衰运，若破罐破摔，连起码做人的良知都丢了，那真是彻底跟畜生没什么两样了！不论何种际遇，保持本性纯良，不失本心，也可算做对命运的抗争，也算对自己最后的尊重和自怜，这大概是任何有良知的人，不愿轻易再突破的最后底线吧！
这几个人能领悟到这一点，足见其本性不坏……
她在心里这么想着，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几个可怜人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倒让她一下子不好拒绝！她开始摇摆不定，自己一介女流，装个假太监已是困难重重，当初的出宫大计八字还没一撇，万一收了这几个跟班，目标不是变大了么？想出去不是更难了？这可跟当日的初衷大相径庭啊！
事情变得复杂了！难办啊！
“既然这样……先声明！我也是个收夜香的，我不收小弟的啊！既然你们有如此诚意，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六个人，也不用什么大哥二哥了，我们就是一个小团体，大家互助友爱，平等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多难，也要想办法在这宫里挺起胸膛做人！有尊严的活下去！好么？”她勉为其难，终于提了个缓兵之计。
“好！大家都听老大的，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大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那德旺笑嘻嘻地帮腔。
“大哥在上，小弟们给大哥见礼了！”一群人说着便拜了下去……
“唉……我说……你们……”看到这些年轻人阳光的脸庞上，闪耀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神采，青檀无奈地耸了耸肩，却有些忍俊不禁，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这天以后，一个月不到，直殿监的管事王德禄惊奇地发现，这个粪桶小分队开始有些令人刮目相看了！
首先从干活的速度上就快了一倍，原来六个人要一天才能刷完的恭桶，现在只到中午便刷完了，余下的时辰他们便在院里开出一大片菜地，居然利用部分夜香种上了蔬菜，王德禄寻思着，这是饭吃不饱，想自己开小灶么？
然后是跟其他宫太监的关系开始好了起来，本来这些负责夜香的太监地位低下，免不得要受其他人轻视，最近他们经常帮别人做点小事，偶尔还送点小葱小蒜啥的，竟慢慢改变了很多宫女太监对他们的态度，作为直殿监的管事，这点让他大为惊讶。
然而最令人想不到的，竟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桂七宝，如今竟然私底下拉拢了一大帮子太监，有倒夜香的，有浣衣的，有烧炭的，总之都是那些宫里看不上的苦力太监，他们抱成一团，互相取暖帮衬，似乎还偷偷弄了个私人互助形式的小会社出来。
这个小会社好像大小事情都管，比如谁因为做事耽搁了没吃上饭，小会社就给他加个餐；谁生了病，便有成员帮忙把活儿给做完了；再比如谁缺了钱，大伙会帮他凑上以后慢慢还；更比如哪个被管事或者主子打了，过去要么自己痊愈，要么等着残，如今小会社里会出钱出力给他治。
最近这小会社在太监宫女当中颇有些影响力，吸引了不少人参加，王德禄也听到不少传言，这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在整他的难看夺他的权吗？桂七宝要是成了那些太监们的领头羊，那他这个管事，又算得个什么东西？他越想越气，找几个太监了解下情况，便径直往直殿监所辖的食院跑去。
这食院是太监们吃饭的地方，听说会社偶尔还悄悄给苦力太监加个餐什么的，他倒想看看，这帮混球自己都吃不饱，到底有什么本事给其他人加口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