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稍缓，目光在她身上毫不客气地打量，只见她今日身穿湛蓝底黑边白衬里宦官服饰，头戴乌丝巧士冠，虽然简单，却十分利落，衬得她唇红齿白，异常清秀。
他不觉多看了几眼，触到她诧异的眼神，这才转而正色道：“几日不见，桂公公胆子越来越大了！如今，居然学会听墙角了？”
她耸耸肩，状似无奈，“大人此言差矣，不是我愿意听的，我刚巧在上面，你们声音太大，传到我耳朵里了！我可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
“别怪我没提醒你！內监被抓到偷听皇上或大臣说话，可是会处拔舌割耳之刑的！你给我小心点！”他帖着她耳畔凉凉地提醒，呼吸的气息也凉凉的在她颈项掠过，让她惊出一身寒栗！
她忙凝了凝神，一本正经地道：“杂家是个明白事理之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说’这样的道理，还是懂的！即使无意间听到天大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泄露出去，大人可否把杂家当作一棵墙头草，视而不见，放杂家一马呢？”
她说罢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绕着她脖颈的手臂，她没喉结，上次就被他注意上了，后来沐连海给她吃了个药，在喉咙那暂时弄了个假的，还是有点不像，衣领遮了脖子，可不代表摸不出来。
“想让我放水？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盘！凭什么？”他眸中带着几分兴味，悠悠看她。
她柳眉蹙了蹙，避开他锐利的目光，“举报一个收夜香的太监偷听国家机密？然后把我杀了剐了，对大人有好处吗？”
“损人不利己，行之无益！”他云淡风轻道。
“那么……也不是不可商量的咯？说吧！大人想怎么样？”她明白他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什么都可以谈！
“你回答我几个问题！答得好了，便放你一马！”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定定瞧她。
“可以！问吧！”她倒干脆。
“第一问，方才听那怀恩喊你老大？就凭你？能耐了？”他眼底划过一缕微光，玩味地审视她。
“呵呵，柴大人日理万机，居然有空关心奴才们的这点破事，也太费心了！话说低级內监生活困苦，年纪轻轻折磨致死的、为一点事走投无路自尽的，大有人在！我呢，无非是牵个头，组织一帮人，建了个互助会，互相帮衬帮衬！比如谁被欺负饿着肚子，谁生重病没人医治，或者谁被主子惩罚打残，亦或谁家中缺钱了，有些事情无论大小，都需要有个私下能求助的地方。大伙活着不容易，会里的伙伴们今天我帮人，明天人帮我，彼此抱团取暖互帮互助，有个小集体给管着帮着，人人多点保障多点照顾，在宫里也能活得久一些！才能多给主子效力啊！”她说得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闻言倒也赞同，“也算你有点良心！要知想在宫里生存，肚里没点乾坤是活不下去的！也不知你这所谓善举能维持多久？一切看你造化了吧！第二问，你到底是谁？姓甚名谁？和李崧什么关系？”
“大人！你难道一直在查我？你为何不直说，你今日是来威胁我的！”她一针见血，毫不掩饰不满，“大人明知故问，奴才姓桂名七宝，入宫时不是都说的很清楚了吗？”
他慢慢地凑近她，闪烁着琥珀色的瞳仁，幽幽散着危险的寒光，“你最好记着，本大人耐心有限，你今天不打算说真话，明天就等着拔舌割耳！”
她不屑一顾挑眉看他，“怎么，大人是怀疑我和李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和他，和李家，关系非同一般！不是么？”他一瞬不移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神情里窥出蛛丝马迹。
她敛眉凉凉一笑，“难不成我是他生的？他是我爹么？如此说来，关系倒真是匪浅呢！”
她说着说着突然面色一凛，眸中透着冷意，“老子进蚕室把活儿都割了！还怕拔舌割耳？你也太小看我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桂七宝便是桂七宝！爱信不信！便告诉你也无妨！李崧乃我亡故老爹的故人，他们一家子从辽境逃回中原，一路频遇追杀，还是我念着旧情拼死护卫着回来的！不信你可以随便查！”
一顿抢白，让他怔了怔，从上次分开他就一直在查她的底细，可是在汉境查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线索也没有，所有证据都表明她是个外人，可他仍然觉得不甘心，仍然觉得哪里不对。
“第三问，你……到底是男是女？为何我总觉得你像女人？”他迟疑地开口，闪电般伸手，往她脖颈上探去！
这一下似乎戳中了她的神经，她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被他擒住，只见她迅速朝后一躲，伸手拔出几枚蜂针就射了过去。他尝过厉害，忙缩手避开，凤眸半眯，满面狐疑。
这招非常致命，她一路女扮男装下来，如今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假太监都做了，不到万不得已，她死都不会败露！上一次因为大意，被他猝不及防抓着还靠那么近，差点被他识破，她已经吸取了教训，这次还没等他动手就先下手为强，她明白，不管他使用什么手段，只要自己清醒地跟他保持距离，就一定能够瞒过去！
“大人你这又是开什么玩笑？想女人想疯了？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有兴趣问我是男是女！存心消遣我是吧？你当大内的蚕室是厅堂饭馆，想进就进的么？”她狠狠白他一眼，又拉远了一点距离。
“这不过是三个问题中的一个，你怎么答，在于你！我怎么想，在于我！”他眸底幽暗，目光犀利如剑，不断在她脸上扫视。
自上回深井事件两人分开后，他对她的关注就与日俱增，她仿佛一个谜，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探寻清楚，不论她的身世还是武功还是性别还是其他的什么，他都想弄个清楚，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莫名其妙。
追根究底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暂时将心中的异样掩了下去！
“三个问题我都答了！大人觉得如何？若是满意，我可否走了？”她面色冷凝，做势要走。
“话没说完，公公便急着走？”
“怎么，大人想教我做人的道理么？”
只见他倏地欺近她身畔，伸出两手在墙上一撑，将她紧紧困在其中，“苦头你也吃过了，不用本大人告诫，你也该明白，既身为內监，便该明哲保身，好自为之！若想活得长久，便老老实实做人，休再弄出大动静徒惹事端，否则在这个宫里，只有死路一条！”
“大人提醒得是！还真是做人的道理！杂家为了保命当然不会自找麻烦！不过也请大人放杂家一马，明着暗着查完便罢手吧！杂家不过是个收大粪的太监，查来查去不觉得无趣么？”她面色从容，轻轻抬手，将他的手挥开，径直离开。
眼见她身影消失，柴荣顿了顿，缓缓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来，方才在墙头看到她在翻此书，他故意一把勒住她脖颈，趁拉进距离把书顺到自己兜里，而她自始至终半点都未曾察觉。
扫了一眼，瞟见书上记载着各种大疫的病状，防治手段等等十分特殊的内容，柴荣鹰眸危险地眯起，“他看这些……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