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家雀不知从哪飞来,凑着热闹,甚是好事儿。有落枝头,有落房檐,叽叽喳喳,聒噪的不行。
已至晌午,炊烟升起。一桌粗茶淡饭,二人落座,妇人手中一壶烫酒,温杯之后,太子一饮而尽。
见状,妇人又给瑶姑娘斟了一杯,和声道:“想来太子妃从未被此粗薄相待,老妇心中过意不去。”
闻言,瑶姑娘道:“小女子生在草民之家,倒是不觉拘谨难适。”
妇人一听,心有相惜,随后两人皆相视一笑,坐到一起,攀谈起来,全然不理一旁太子,时而回首瞟他一眼,不知又在聊着什么。
酒足饭饱,太子并未有离去之意,妇人见他于亭间负手而立,心中触动,仿佛猜得他心中所想。
而这瑶姑娘却仍是一脸疑惑,不知这妇人何许身份,也不知二人何许渊源,更不见何许应有礼节,不过倒显得随和,反正她也烦那宫中规矩。
今日见他有所不同,妇人道出多年思绪,缓声道:“虽是常日来此,却从未提及往事,想来只为得化我心结。即使如......”
话音未落,听得太子打断,道:“非也非也。”
闻言,她颇感意外,道:“既是非也,何尝只留我在这寒舍,斩草除根岂不干脆利落?”
感到一丝杀伐果决,已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太子转过身来,不拘辈分礼仪,绕得一只精美发钗,给那妇人戴了上去。
妇人瞧得那物,心下震惊无比,行谢罪之态,登时跪在了地上,急忙道:“太子使不得!”虽这般说,但也不敢将发中之物取下。
太子见状,也不扶她,看得一边太子妃是意外连连,不明所以,面目表情甚是精彩。
听得他道:“时至今日,将近二十载,往事如烟,时常回荡,看此情景,怕是那晚只有母后她老人家知晓真相。”
语气淡淡,却听得妇人身心一震,不是被说中什么,而是有感这多年心绪,终得尘埃落定。
“太上爷临了那番,怕是真如他所料,也恐这宫事有变,今日就该缘尽,此番来意,既是这般。”
妇人默然。
“我被传为天煞孤星,此些种种,也有几番道理。害死那大哥二哥,又克死那亲生母后,对此你也有所疑虑吧?”
此言一出,当真是被说中了心思,这几年来,妇人夜夜诵经,早已想通,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太子也不罗里吧嗦,直戳重点:“十五那年,我差人寻遍城外人家,暗中走访,所幸查得一丝线索,想来那同父异母的兄弟,命中另有天机。”
妇人了解太子性情,该说详说,不该说一字不露。不再细问,心中勾起一丝希望,只此短短几句,已是足够。当下转而提道:“即是料得那般,想来这天煞孤星却是被你冲破命理,换得这昌平态势。”
闻言,太子大笑,顿时豪气勃发,道:“非也非也!”
又此一句,依着太子性情,妇人莞尔,并不意外。还没发话,太子妃伸手把她扶起,但看那绝美俏佳人儿常常跟其左右,不免对这天煞孤星的‘非也’更为在意。
不再打断太子言语,只听他道:“那时京城兵变,却见狼烟四起,怕是事情并不简单,常读得《仙帝遗录》那老儿所教,心怀天下,方可逆天改命。”
妇人恍然,世间竟有如此奇书。在她看来,这‘奇’不在改命,而在天下。心怀天下一词之意,自是尽人皆知,但想那太子天赋异禀,从他口中所出之言,自是不能以常理领悟。
“在淑妃眼里,此当谋权篡位,后再母仪天下。可在我眼中,却是战乱动荡,落得民不聊生。如若不然,辅佐昏君,倒不如退位让贤。撇下这皇室争权,宫廷斗角,携着那怀中可人儿,浪迹天涯。”最后几言,一字一顿,听得太子妃是心如蜜饯,憧憬希冀。
多年疑虑终得今朝,抽丝剥茧真相大白!
心中那股杀伐果决,已是了去无踪,只见得双手鲜血淋漓,回想所作,终得掩面痛哭,悔恨交加。
再次跪拜,良久起身,似是自语,只道:“他日此子登基,定为仁义贤君!”
又听得太子悠悠:“仁义多俗,只求得心中快意!”
瑶姑娘闻声注目,难得一见这厮此番正经回答,不由心中疑虑难抑,开口询问:“那发钗所为何人之物?”
太子一时默然,惹得可人儿心中甚是委屈不忿。
妇人一听,浓浓母爱跃然神色,喃喃轻声:“我早年丧儿,他幼年丧母,这发钗,乃是那亲生母后之物。”
转而太子回首,看着瑶姑娘,道:“不错,当年母后见我那般,便了然于心。”
答非所问,见他又恢复了这半吊子性情,瑶姑娘只得无奈作罢,至少知晓了这发钗来历。
要说这太子妃只是随口一问,却是使得淑妃心中母爱泛滥,一边感怀那生死由天的儿子,一边疼惜这生来没娘的太子,一时脑海眼前,身影交叠,竟是再也抑制不住,将那朗朗少年环抱怀中。
少年颔首,此去经年,那一幕,却犹在眼前,只见他伸过手去,终是够着了那道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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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垂,听不见枝头屋檐的聒噪,母子情意,似是令得家雀儿急忙归巢,怕是给那雏儿喂食去了。
太子说明此番来意,是想接那淑妃回宫,对此虽是有所不解,但依着心中几番折腾,终是舍不得眼前这半儿年郎。
二夭摆驾随行,看路打道回宫,只留得灶台温热,桌椅洁净。看那亭中池水依然澹澹,却是不见了鱼儿踪影,该是随着一起,跃了那龙门而去。
随后不久,段逍离不知怎得,竟出现这庭院附近,看着坡下大堰京城,华灯初上,语笑欢歌。
驻足片刻,伸出消瘦手骨,其上缺了根无名指头,摸着那庭院围墙,不知作何思想。
兜兜转转,片刻之后,只见他纵身一跃,全然没有虚弱疲态,三下两下,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