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业东城外,地中湖园林边儿上有一不算大的酒摊子,没了深巷更显酒香四溢。
酒老倌儿甲臻脸上的皱纹红黄坡如沟壑,七十来岁一把年纪,早年酿的黄酒还没这么出名儿,后来外孙女杨玲儿在夏侯王府当了女酒,酿的一手白干儿绝了,赶上每月回来一次都会带上两壶,甲臻常年摆弄酒坛子,不喝只闻醉了十几年。
清风微拂,雅园内的甘草枝子被卷个箩筐模样,一滚一滚慢悠悠,最终被那一匹疾驰而过的人马冲散,杨玲儿本是蹲在摊子口看着愣神儿,没听得铁蹄声传来,只有这甘草枝子散了个花,不由起身注目望去。
隐落尘回头瞥首,南长嫣没再得见身后三个黑袍身影和那被拖在地上的尸首,只看到那酒摊子处走出一个老头儿,须发皆白。
她将目光移回身后这个男人,隐落尘问道:“小娘子可品得酒?”
南长嫣又看向手中的糖葫芦,最上面缺了一颗,刚才的血腥场面早令她没了食欲,只是低声回道:“不曾会。”
除了刚才在城内几番执拗,最终似是认命般的默然之后,南长嫣没什么心情去看雅园内的美好风景,适才开始下起自小家破人亡,这种不大不小却令她那日几度昏厥的雨,被淋了半湿之后不经意再度干了的衣裳,惊讶的同时也没了几分粘黏的难受,至少身后这个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会让她暂时忘却该有的悲伤情绪。
随着青娥踏波纵跃,隐落尘轻扬青竹似泉的长袍袂袖,纵揽湖中四溅水花,湖中央炸开十丈水帘,一时占地二里的庭园水榭聚来游人们的注目。
以孔嵲潇为首的三位公子哥儿正于湖边坡上凉亭谈笑正欢,忽听得阵阵波澜起伏,转首只见一雪色骏马昂首嘶天转瞬立于不远处的岸边,定睛一看,不是那位夏侯王府的贵客还能是谁!?
未来得及打招呼,随着隐落尘弹指,身前落下的水滴激射而出,打在从中走出吕公子身边儿的亭柱之上,青石瓦砾四溅。
孔嵲潇和韩狄身形一滞,没反应过来,看着陈公子携怀中美人儿翻身下马,闲庭信步走来,听他微笑拱手,道:“多日不见,几位仁兄过得可自在?”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厮明摆着找事儿又觍着一脸笑意,着实让人心悸又搞不清状况,吕申秀被吓得跌坐在地,待得爬起身才反应过来,面色阴暗冷冷道:“陈兄这是什么意思?”
隐落尘瞥了眼他身后冲出来的几位随从,轻笑道:“唉,你说你吕公子也是猴急,我才说完把她赏赐与你,你就要来个霸王硬上弓,把我当成妓院的龟公了?看把小娘子吓得,那日被你欺负心中受不过气,这不,非要闹得我过来为她出出气,我哪能依她?权当是过来和吕公子切磋一二,意思意思就行啦。”
说完,看着怀中的美人儿,学着白面青年的浩然正气,大声说道:“娘子别怕,有我在,那日他对你怎么撕扯,你今天也可以怎么撕他,就当一回村头泼妇。他若是敢还手,我打断他的狗腿!”
南长嫣早见了那吕申秀的色胚德行,面有惧意,躲在隐落尘的怀里无视他,没由来听了这一句,俏脸儿稍稍一变,看着隐落尘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幽怨,倒是没了惊恐。
就算吕申秀被那小娘子勾得失魂眼中放光,也明白这位陈公子今日赴约的目的,恼羞成怒一改平和嘴脸,恶狠狠道:“你算什么东西,戎业还没人敢对我动手。”
话音未落,身后几人身形一动。
孔嵲潇和韩狄老早就站在一边儿看戏,面目表情各异,刚才那一弹指,已经看出这位陈公子深藏不漏,他们都不是傻子,或许料到了今日会有这一出,只是没觉得会这么突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由皱眉。
韩狄自然也有所察觉,能成为阴阳玄邸的学子都是人精,稍稍联想便心中会意,看着不知从哪窜出三位黑袍身影森然而立,低声对孔嵲潇说道:“事情不简单,我们站远点儿。”
孔嵲潇面沉如水,这位陈公子的性情非同一般,仅仅见了一面儿说不上对他有何好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只得点头回应,二人身形一纵便跃至另外一处亭台。
早在四下见得这位不知死活的青年男子险些伤了自己主子,几个吕府护院冲上去就要出手教训,却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三位身影拦下,眼珠子一转回过神想起什么来,他们对这身黑袍打扮略有熟悉,没等有何反应,就听到一边趴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开口喊道:“吕公子,他,他杀了连龙军兵卫......”说完一口没喘上来,头一歪不知生死。
吕申秀听了神情一变,面色更加阴沉,怒道:“你知道他是谁么?连龙军都尉你都敢杀!”
就在这时,一队轻骑浩浩荡荡奔来,二百来号人马持枪架弩,目光森然。
隐落尘心中好笑,这骁骑都尉不知是脑子被拖傻了还是着实被吓得不轻,他的猜测成了事实,情况再明了不过,看了眼那队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人马,本来只是想出来稍微教训下吕申秀顺便探探风头,没料到还能搞出这么多事儿来,隐落尘目光渐冷,淡淡说道:“杀了又如何?除了夏侯王府其他人严令城内纵马,杖百打在你身上倒是还剩下半条命,报了官来的却是一帮子泼皮,怕是还没打完他们就断了气儿,我自是给他们一个痛快。”
吕申秀阴戾冷笑,撕破脸皮道:“哼,以为有夏侯王府能为你撑腰?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在戎业是哪一号人物,一介书童蛋子倒是让我省事,今天你和那娘畜一个都别想走,都给老子......”
话还没说完,吕申秀眼前一花身子一轻,便被踹到身后柱子上,旁边几位早已惊呆的陪肆酒娘神情慌乱躲在一边儿,孔嵲潇和韩狄能走,他们可不能乱跑,其中有一位年纪与吕申秀相仿的妙龄女子更是吓得不敢动弹,毕竟她还是吕家的人,又是吕申秀的四娘。
几个吕家护院和那队骑兵没反应过来,只见身形晃动的陈公子已经脚踩着吕申秀女人一般的嫩脸儿,说道:“你就是这么叫女人的么?”
随着力道越来越大,吕申秀口冒鲜血,嘴里蹦出几颗碎牙,含糊不清的出着声。
隐落尘收起脚把他踹到那女人的身边,说道:“今日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吕申秀张了半天嘴听不清说的啥,身边那位妙龄女子见状扯了扯他的衣服,却被他一巴掌扇到一边儿,终于忍着疼痛嚎道:“蝇蚋贱奴!你拦我作甚?吃了我爹的又吃我的,你还想吃他的不成?!”
那女子听来这一句奇耻煞辱,崴在一边瑟瑟发抖不敢吭声。
隐落尘阴沉冷笑,这淫贼当真不为人子。
随着全场众人都认出了侍鬼的身份,一时不敢上前阻止。
吕申秀见状,只得把所有怒气撒在那个女子身上,一边揣着一边儿神色癫狂,破口大骂道:“贱畜,让你吃里扒外......”
隐落尘看了半晌,待得那女子已经嘴角殷红方才一脚踹出,吕申秀回过神儿来,精疲力竭早已看出形势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得喊道:“谁给你的权利,胆敢动我!”
“我给的。”
淡淡一声传来,红花油纸伞下的容颜平淡如水,目光冰冷的盯着倒在地上的吕申秀。
她的身后黑压压一片人马,整齐划一森严肃穆。
凛冽的剑意传来,吕申秀一看傻眼了,怎会不认得那位新一任的夏侯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落尘瞥了眼仙女一般的夏宛娮,被她俏目一瞪。
等了半晌,他向四下看去,不由杀机涌现,看着吕申秀的眼神如恶鬼,吓得吕申秀爬起身来,兀自吞了一颗丹药,冷冷道:“哼,既是你有备而来,好,我便与你一战!”
隐落尘轻蔑一笑,道:“就你也配?”
不等他有所反应,剑指探前一刺,一道剑凛激射而出,就要将这位作恶多端的吕家二公子一招毙命!
“小儿胆敢找死!”
一阵洪音传来,随着道袍不急不慢的轻拂,那道直刺吕申秀眉心的剑凛顿消无形,随即一道剑气划来,隐落尘闪身一纵,堪堪躲过。
身形晃动之后,只见一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吕申秀身前,眉目平平,神色淡淡,但谁都能察觉出四下气场浓厚的功力。
隐落尘盯着身前这个男人,拍了拍南长嫣的香肩,让她去到夏宛娮的身边。
雀瞭道人把目光放在那一对儿站在不远处宛若神仙姐妹的两个女子身上,兀自道了句:“都是炼炉鼎的上好身段儿。”
隐落尘冷笑道:“果然还是把你引出来了。”
被徒弟白面青年忙不迭知会唤来到此的雀瞭收回目光,看着这位体态不算魁梧反倒有些单薄的青年,说道:“虹贯三重的小儿,倒是有几分胆气和根骨,不如你随我当个阳炉,几年下来登上多极瑞相境也未尝不可,如何?”
隐落尘听得笑出声来,倒不是嗤之以鼻,原来这还是个阴阳道士,不由打趣问道:“不如你给我当个阳炉如何,我倒是可以教教你《玄龙纲要》的修法,比你这邪门歪道好了不知多少。”
隐落尘的前一句自然是玩笑话,后一句却是不假。
雀瞭一听脸色一变,他自是听闻过《玄龙纲要》,那是通达气脉再生造化的一本奇籍,但他显然不信这小子一番言语,根本不理这茬,淡淡说道:“即使如此,那獭子该是被你擒了去?”
隐落尘一听摸不着头脑,但夏宛娮却是心中明白,前两天被古老儿活活一掌拍死的那个怪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那副令人作呕的猥亵嘴脸,古七也受了点轻伤,不知那东西到底是何物,功力居然能与古老儿旗鼓相当,若非动用了八玄剑阵将其困死在里面,只怕王府都会被它闹个鸡飞狗跳惹出什么大事情,现在看来,此事确实跟吕家和这位道士有关。
只听隐落尘道:“管你什么玩意儿,今个儿我便让这个富甲吕家从戎业除名,你若是胆敢阻拦,我不介意废去你多极六相境的一身功力。”
雀瞭的面色再次惊讶,这小子如何看穿自己的功力境界?即便是古七也不知晓,他和古七都是多极境界,不差三重便很难确切知晓,只能从交手中分出高下而已。
雀瞭皱着眉头,思忱半晌,听来身后吕申秀插嘴一句:“雀瞭,跟这小子费什么口舌,赶紧给我全部杀光,既然事情败露,还顾忌什么?趁现在那几个人不曾现身,把那俩娘畜抢过来,大不了我赏给你一个,那小娘们儿留给我做炉鼎便是。”
吕申秀刚才磨磨叽叽拖延时间,为得就是等到雀瞭这个靠山,他早察觉事情不对劲儿,刚才那道直逼眉心的剑凛显然是来真的,那夏宛娮哪可能为区区一个府上贵客而对他下杀手,这般做法,只能是知晓了他们的计划,怕是他老爹此时都在那女人的手上。
雀瞭心中暗道这吕小儿当真是一相鼠之獠,他游历天下遍览世间尤物,只因所炼奇门道术门槛过高与炉鼎不符,导致死在他身上根骨奇佳的女子无数,直到夏宛娮这个绝佳炉鼎的出现,他才放下身段欺身隐匿在吕家,满足他们上下老小的一切需求,若非当日这小子非要去拜访什么府上贵客,他也不会被古七那老家伙怀疑,此时早就尝得那仙女一般的处子之身,何来这般麻烦?事已至此,再留这吕家小儿只能招来更多事端,但现在的情况确实如他所说,趁着戎业及月玄山上的几个家伙没有察觉,要先下手为强才行。
雀瞭下定主意,突然抬手一掌朝毫无防备的吕家小儿后背拍去,只见吕申秀眼睛一瞪口喷血雾,身体飞出几丈远,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
隐落尘神情一滞,只见那吕二公子背部深深塌陷,脊梁骨被震碎,显然一命呜呼了,亭子内一群陪肆酒娘出声尖叫四散逃去,只剩下一边儿那位吕家女子神情呆滞。
稍微散开气场,四周埋伏的结丹境高手有二三十位,剩下七八十个功力只低不高,哪怕是个虹贯境来了他都有十足把握掳走那个夏家女人遁走,相信也没人拦得住他,至于身前这个小子,虹贯三重境不足挂齿,虽然从刚才的剑凛强度判断,他的精魄意念极其强大甚至能与他比肩,当真不可小觑,但他已胸有成竹,只要硬碰硬速战速决,这小子抵御不过片刻便会功力耗尽,想到这,雀瞭神情阴冷桀然一笑。
随即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声大吼道了句:
“小子,你给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