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落尘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黑色的袍子依旧潮湿殷红。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死灰一样的天空。
这是在哪?
没有马车的颠簸,也没有一丝的微风,四下安静的可怕。这是一片草地,他起身,杳无人烟,荒凉寂寥,夏季已过,应该都是这种感觉。
凉不是一种痛苦,冷才是,寒更是。
他功力达到虹贯武境,气机如虹,百脉贯通,早已克服气候多变,但他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拉着他的心逐渐沉了下去,因为他想到一个人。
周围零星有几座野坟,坟头后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人。
隐落尘背对着那个人,他已经猜到了是谁,所以在等着她开口解释。
这个人确实是个女人,可是他猜错了人,大错特错,错的离谱。
冰肌银装雪,淡粉月冷颜。
千丝白肩羽,窈窕神似仙。
小白!
他的心在抽动,思绪在矛盾,因为他又想起了一个女人。
她走过来,揽住他的腰,轻轻埋进他的怀中,依偎在他的胸膛。
那一刹,脑海与眼前身影交叠,他的意识开始恍惚。
她的眼神足够温柔,她轻声呢喃:“我回来了。”
心为何而在?魂为何而留?
隐落尘胸口起伏,气血翻涌,面色潮红。
她抬眉,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顺颊而下,他终于紧紧抱住了她,吻向她的柔唇。
那一吻,长的仿佛要窒息,但他宁愿这样死去,因为她是多么的魂牵梦绕。
怀中的她在落泪,落在他的唇边,苦的令他心疼。
此泪如长湘情,如断魂丝。如离魂相思离思恨,如离唇相望离别情。
他的动作再不能温柔,哪怕是推开怀中这个女人。
“她还没有回来。”
他的心开始冷。
她的心开始痛。
她千般忍耐,终究没能开口,问出那一句:
“我可还是你的天下第一?”
......
隐落尘再次醒来,他清楚的记得,这是一片草地,仍旧杳无人烟,仍旧荒凉寂寥。
他独自走着,没有任何目的,他遇到了梦薇。
梦薇浑身是血,面色憔悴。
隐落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梦薇看向他的眼神有着不可置信,这也是她想问的。
夜里,后面的人还是追了上来,毁车,断马,杀人。
隐落尘问道:“她们死了?”
梦薇摇摇头,道:“四下漆黑一片,只听到一阵刀剑撞击,随后便没了声音。”
“何离呢?”
梦薇摇头。
“那个少年呢?”
梦薇还是摇头。
隐落尘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生死未卜,九死一生。
那肯定是五爷的人,也肯定是百里晟派来的人。
可他对此无能为力,他的功力还未恢复。
梦薇突然传来一句:“有一个人,你认识?”
隐落尘问道:“哪个人?”
梦薇苦笑道:“我不确定那是个人,一身的白衣,白色的长发,可能是个鬼,夜里只看到影子。”
“我为什么会认识?”
“若她没有救你,那你必死无疑。”
隐落尘默然不语,他以为那是个梦,却不是梦。
他的思绪需要休息,但他还是在想,拼命的想。
梦薇的身上有多处伤口,腿上一道长达半尺,血仍在流,她走得越来越慢,隐落尘不再多问,也不再多想,因为他不敢。
他扯下衣服上没沾血的一块,绑在梦薇腿上的伤口处。
梦薇看着他一直不说话往前走,那就表示他们一定认识。
她问道:“你要去哪?”
没人知道他想去哪,要去哪。
隐落尘没回头。
“你总不能把我丢下!”
隐落尘回身往回走,问道:“你要去哪?”
梦薇摇了摇头,等了半晌,试探问道:“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这种情形下,只剩下他们二人,梦薇不觉得他还能狂妄起来,即便这个男人反悔,她也不会怨他。
隐落尘道:“当然算数,我正要去找一把剑。”
梦薇终于笑了,夜里赶车驾马一直没睡,她的笑容灿烂却也疲惫。
梦里蔷薇总是美的,但没有现实来的坚强。
隐落尘扶着梦薇,只此二人,荒野孤寂。
一步太短,天涯太远。
梦薇问道:“你很会用剑?”
隐落尘至少明白了江湖不会犹豫,因为它总让人猝不及防。
他未曾犹豫,道:“很会。”
梦薇问道:“你杀了很多人?”
隐落尘道:“一剑驰骋八百甲,一马平川无人敌。”
梦薇至少明白了他一直很狂妄,而且不轻易改变。
梦薇道:“可我不认为你能杀掉百里晟。”
隐落尘问道:“为什么?”
梦薇道:“因为他的剑从未出鞘。”
隐落尘问道:“这是何道理?”
梦薇不是少女,不是姑娘,她是女人,有一种成熟的美,她说的话也很成熟。
“未出鞘的剑,没人知道怎么防。”
隐落尘问道:“他只用剑鞘杀人?”
梦薇点头。
隐落尘问道:“他杀人是为了什么?”
梦薇道:“不为什么,他只是想。”
隐落尘道:“那我应该能杀了他。”
梦薇问道:“为什么?”
隐落尘道:“因为我不想再杀人,却总能杀人。”
梦薇问道:“这是一种理由?”
隐落尘笑道:“我总会给你一个充分的理由。”
‘给’字,不仅是伸手,不仅是开口,因为天涯无故,只为故人。
这是一个村子,从远处的土路看去,超不出眼眶,大概几十户人家,村口有一群马,前有有个马夫,隐落尘想挑两匹马,可身上的黑袍并未装钱,他问梦薇要钱的时候,迎来的是一种异样的目光。
梦薇看着他,可能在埋怨这个男人并没有把她当做女人,也可能在怀疑他是否没把自己当成男人?
她并没有这些想法,但她就想用这种眼神,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隐落尘略显尴尬,只得走向那个马夫,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老倌儿想不想赚钱?”
马夫生得一副方国脸,正庭却撑不起来,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肉,红塌塌带着褶皱,闻言一愣,打量着这个黑袍男人。
他看不出这个男人的年龄,身子挺拔略瘦,不算眉清目秀,下巴带着胡渣,其他的形容不来,至于后面那个女人,就更说不出来了,反正就是一个美。
像一对儿二十五六的夫妻,般配,却浑身是血。
他心中一想不得了,道:“先别说赚钱的事儿,我劝你俩赶紧走吧,再不走,怕是连命都搭进去。”
隐落尘问道:“怎么个说法?”
马夫道:“就赶得巧,一会儿马爷爷过来收孝敬钱,保准把你这媳妇儿也收了去。”
隐落尘看了看梦薇,问道:“他们马上就来?”
马夫道:“马上的爷爷,可不马上就来。”
隐落尘问道:“那你是什么?”
马夫眯着眼笑道:“你可见我上马?”
隐落尘道:“没见。”
马夫又问:“你可见我牵马?”
隐落尘道:“不知。”
马夫没再打理他,他确实没上马,也没牵马。
隐落尘拉着梦薇就跑,梦薇腿上吃痛,叫了一声,隐落尘背起她几个纵跃跳进村外一处密林。
梦薇问道:“他是什么?”
隐落尘道:“总不会是马孙子。”
梦薇问道:“你不杀了那些马贼?”
隐落尘道:“我不想杀光他们,也不想害了村民。”
所以从白天到晚上,他们一直饿着肚子,一身暗红的腥臭。
好在他们找到了一处绿水池塘,这里草木繁多,枝叶茂盛,较为隐秘。
“我美么?”
梦薇脱下了衣服,隐落尘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去,架起篝火烤着鱼。
她的酮体堪称完美,她一步一步走进水池。
鱼熟了,梦薇洗完了,她身上的衣服干净又干爽,能在片刻烤干衣物,说明功力至少在结丹境。
此时,梦薇看到的隐落尘却穿着一身干净的竹花长袍,《神袖天工》之所以有‘神袖’二字,是因为其内不仅介绍四格百般异法,更有名为‘神袖’的功法。
池塘月色,八七立秋,将近中秋佳节。
隐落尘想到了今天是立秋,去年的中秋,他已为人夫,但他不能再想下去,因为有人不让他想,有三个人。
一道剑凛穿百草激射,一声惨叫都没传出,只有几滴鲜血飞溅,梦薇将手缩进衣袖,那里隐隐闪着寒光。
两个人影现身,淡淡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模样,一个鹰钩鼻,两只手上挂着指虎勾,一个魁梧汉,左手握着一把金背刀,他们面色通红,该是常年杀人血染一般,这两人是江湖成名的高手。
第三个人被穿透了眉心,但他并没有死,他师出无名,所以他叫无名,但他在江湖却很有名,因为他是江湖第一。
暗杀第一。
无名有一身奇功,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功法,相传他死过很多次,也没人知道他怎么还活着。
隐落尘的剑指一出,必杀一命,但这次失败了,因为无名走了出来,他身材纤细修长如麻杆,高七尺,之前趴在树上像一只竹节虫,一定没人猜得到他是杀手。
隐落尘当然不知道这些,他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魁梧汉道:“杀你。”
“你们不杀她?”
魁梧汉道:“先奸后杀。”
隐落尘一听乐了,说道:“那你们先快活,等我吃饱了也不迟。”
说着,隐落尘撕下一块鱼肉。
鹰钩鼻道:“先杀你。”
隐落尘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鹰钩鼻道:“恕不奉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隐落尘道:“总要知道你们的名字吧。”
能在江湖闯出名气的人,为了更加突出自己的名气,大多性情古怪,因为性情古怪让人记忆犹新。
鹰钩鼻叫飞蛇,魁梧汉叫程勇,无名叫无名。
隐落尘道:“无名怎么叫?”
无名道:“叫无名。”
隐落尘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三人摇头。
隐落尘在思考,一直在思考,那三个人也一直在等待,不知等待着什么。
为什么会有杀手这个职业?
很多杀手都有自己的理由,但大部分杀手都是为了赚钱,就如妓女卖身一般,而他们卖的是命。
妓女当然需要保养,一个好的身子至少能多赚点钱,杀手也需要保养,他们保养的是杀气,一个足以保证绝不失手的强大力量。
因为一个杀手如果失手,那么他的信誉总不会太好看,更关键的是一次失手往往会变成一具尸首,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这是一条业界规矩。
无名不一样,他失过手,但要杀的那个人一定会死,有被吓死的,有自杀的,所以他的信誉一直很好,他很有钱,自恃清高,清高到他可以无视那条业界规矩。
他不会给隐落尘更多的时间来应对,他出手了。
他出手的刹那,隐落尘和梦薇便如鸿鹄沽水一般在池塘飞掠,顿时跑出二十丈远,又随着一记倒揽雀尾,水花四溅,形成一连串的剑雨激射而出。
等到他们上了对岸,无名却出现在身前不远处!
这让他们猝不及防,梦薇左肩中了一枚蜂刺,极其细微,仿佛无迹可寻。
瞬间的刺痛令她身形一颤,隐落尘察觉到她的异样,运起奇门身法向一侧遁走,眨眼消失在密林中。
飞蛇和程勇并没有追去,他们知道无名一定会找到他们,因为无名不仅是杀手,又是一只逮住不放口的狼,更是阴魂不散梦魇不断的厉鬼,这是一种狩猎,也是一种折磨。
无名不喜欢别人叫他杀手,因为一击不中便全身而退的做法太无趣,他更喜欢别人叫他厉鬼,厉鬼不会死,所以他还有一个名号,叫做厉鬼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