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美人如刀 > 014记忆中的火
    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能够将一切污秽都遮盖在洁白之下,仿佛天地都干净了,但那注定是短暂的。

    这一年的除夕,雪反而不下,等着出了正月,一月里的时候天气就渐渐暖了起来,树梢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满是泥泞。

    逍遥身披浅蓝色的大氅,绒毛成团围绕在脖颈处,没透进来一丝的风,很是暖和。他绕盘腿在廊下,靠着椅背,旁边放着一盏小桌子,却是少了些东西,看着雪面,平生感慨:“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要离穿的则是要单薄一些,黑色的劲装万年不变,变成了锦缎所制,棉衣要更加的暖和一些。此时低着头,自顾自的玩着连城送来的布老虎,做的还挺精致,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已经不下雪了。”

    也就是说,这是不合时节的感叹。不合时节的东西总是透着几分可笑。

    他也并不恼怒,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雪在你眼中,在我心里。”

    文人雅士似乎总是喜欢说些意犹未尽,又欲说还羞的话。要离眨着漆黑的眼睛,笑了笑:“我心中四季如春。”

    逍遥发现自家女孩嘴皮子伶俐了不少,伸长手过去用力的揉了揉对方的头,以武力镇压,“明媚的阳光春日,和大雪纷飞的冬天,都是风景。”

    “只是你与我的风景不同?”要离歪着头反问。

    逍遥本不是这个意思,仔细想想,这句话却很有意思。于是笑着收回了手,静静眺望着院子里的树木。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树木,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所看见的风雨自然也不相同。

    他喜欢将人比作树,因为一场大火能燃烧一切。

    她总是不明白逍遥在想些什么,就像是不明白两个人的世界里,为什么是两种风景。

    但这种问题是不需要问出来的,只因为鱼儿一般的注意力,只有七秒,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抛之脑后即可。

    这就是要离的秉性。

    风轻云淡,哒哒的雪水落地声音异常清晰,宛如乐师谱曲出来的动人音调。

    “你在看什么?”

    有人问出了疑问,却不是要离,而是缓缓走来的连城。那人总远处走来,身穿黑色的大氅,脚下踩着黑靴,身材高挑,那脸上永远都是严肃的神色,一双眼睛明亮的气势逼人,光是看人的时候,就有种什么都能看破的感觉。

    虽然是朋友,但是两人的性情却是截然相反。

    连城永远是一副庄严肃穆的样子。

    相比之下,逍遥则是要懒懒散散的多,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眺望:“大地被冰雪覆盖,万物冰冻,这才知道松柏是如何的繁茂苍郁。”

    美丽果然是需要对比。

    要离捏着布老虎,突然说:“文人最喜欢歌颂的不是冬天的梅花么?”

    梅花美丽,喜爱的人就更多,可见万物都逃不过一张脸。

    “可这也没有梅花呀。”逍遥有些萎靡的补充一句:“也没有酒。”

    因为前些天的大醉一场,躺在雪地里险些被冻死,连城已经彻底断了他的酒,要叫人长记性。

    连城居高临下看着人:“有个地方有酒也有梅花。”

    逍遥讥笑一声:“毒酒也是酒,还是王上的恩赐呢,也没见谁争抢着想要。”顿了顿,逗着要离:“抹了毒的糖人你吃么?”

    要离犹豫了,半响说:“要是我快死了就吃。”

    当初跟着父亲很穷的时候,说不定有人给她有毒的糖,也会吃呢?人穷肚子饿,命也贱。

    逍遥有些牙疼,自己女娃娃真是不按道理出牌。

    “别在那岔开话题,说不阴不阳的话,魏礼王已经召见你了,逃不掉的。”连城心平气和的说:“太阳刚升到正中,同时就开始西斜了;一件东西刚生下来,同时又走向死亡了。你每天都在靠近死亡,所以不必怕死。”

    这话说的就像是见了礼王就会被杀死一样,逍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翻了个白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明知道有危险还让我去,至交好友的感情真的像绢花,永不凋谢,也抵不过很假。”

    连城真的是有些无奈,人人都想当官入政,偏偏有人明明有才能有机会却弃之如敝屣。只得一字一句的说:“独善其身者,难成大事。人活着又怎能草草度过一生呢?你有本事,难道真的要让满腔才学被搁浅,成为无用么?”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无用之用,方为大用。”逍遥觉得连城太功利心了,叹了口气:“我所追求的,与你所追求的并不相同。山里的猴子觉得母猴子长得美,要我娶回来当老婆,我会同意么?”

    连城默然。你才是野猴子。

    逍遥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也不在去打理人,只是指了指要离的鼻尖点了点,问:“从我们两个的对话当中,可有什么领悟?”

    她老老实实的说:“天不能改变人,人不能改变天,人不能改变人。”

    逍遥听得乐了起来:“看看,十三岁的孩子都明白这个道理。连城,与你当朋友的是最初的我,何必改变呢?”

    倘若你执意改变我,那真的喜欢最初的我么?

    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连城坐下,盘腿坐在旁边的垫子上,同样静静的眺望着院子内的树木,以及树木背后的天空云朵,房檐上的雪珠子在不停的滑落,耳畔清晰可闻。他的声音穿过一切嘈杂,沉重的出现:“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情况下被改变,如今的你就像是当初的小溪,穿过湖,穿过海,在流淌出来的时候,怎么能说还是你?”

    逍遥微微发怔。

    “我们早就没了最初,可总有最初对未来的设想。我要成为栋梁之才,你要以自己的才学改变天下。”连城看着他,目光坚定纯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只是你自己好像不记得了。”

    可曾经的坚持和执拗早就在一次次的见闻当中,如被海浪冲洗干净。他揉了揉眉心,六七岁的话,谁会记一辈子呀?

    连城自顾自的说:“我一直想,如果当初没有什么改变的话,你顺利的长大,应该是你说过的样子。而我当初……”

    “停停停,咱们都多少年不提这个话题了,我从未怨过你,也无从怨言说起,别给自己找难过。”逍遥立刻就做暂停手势,过去,不值得回忆。

    那场大火,早就已经烧灭了一切。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连城平静的点头,的确不该多提,缓缓说:“我原本也只是想将你推荐给礼王能行便行,不行便罢了。可谁曾想你做事这样决绝,竟然直接将魏昌君送走了。接下来有麻烦,你当然不帮帮我?”原本是三足鼎立的局,如今却变成了一强一弱,连城想要护住礼王,自己一个人当然很难,也就需要好友的帮忙。

    “我这不是希望你忙起来,省着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从小你就是个事儿多责任多的人。”他越发的不耐烦,往旁边一倒,脑袋倒在了桌子上,有些凉,额头都冰冷了下来。

    顺着对方提起来的话头,连城说道:“从小你就是个责任感特别弱的人,凡事只顾自己。跟你一起玩藏猫猫,我藏好了,你就自个儿跑了,结果害我藏了一天。”

    逍遥像是被触碰到了某个按钮,噌的一下就坐了起来,脸上有些红,毕竟旁边还有小孩子在呢,像这种有些丢人的往事,怎么能往出说呢?

    “你这人别的功夫不见长,翻旧账的本事倒是厉害。”他当然会有些恼羞,毕竟当着别人的面被揭短,脸不红,心不跳,那才奇怪呢。

    “倘若你再不进宫面见礼王的话,就会知道我翻旧账的本事,可以说是最厉害的。”连城意味深长的说,威胁的意味十足。

    礼王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还是比较了解脾气秉性,这样的君王除了如今没有占到权势,略微敏感怯懦,可以说是并无缺点,是个值得去用心的人。

    逍遥没心,很气。

    那两人的对话无论是开始,还是停止,都没有引起要离的兴趣,只是捏着布老虎,有些兴奋的问:“你要入宫?我能跟你一起入宫么?我身份卑微,还没靠近过王宫。”

    逍遥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怎么能拒绝?捏着对方有些微微鼓起的脸颊,一字一句的说:“天高地矮,天还看地卑微呢,可你看地共养了一方水土一方人,又卑微在哪?别给自己下定论。君不一定贵,民一定不贱。”

    要离咧嘴一笑,很开心。

    这一笑,便值得所有。

    “万物果然相生相克。”连城感叹一声,积雪融化的似乎更加的快了。

    一场雪,总会在最冷的时候抵达,然后融化在最暖的世界。落下来的时候有多美,化的时候就有多丑陋。

    世上没有什么是一直美丽的,所以这样也还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