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处被关押，如今秦王手谕要将人在押进宫中，倒也不算奇怪，底下的人立刻就将孙处带来，交给宫中禁卫军统领，要其压入宫中。
这个老人仍旧是穿着一身中衣赤着脚，身上扣着铁链，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是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臣。但他的背脊仍旧挺直，背脊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
在过去那些风风雨雨的岁月里面，所有的重担压在身上，没有让他弯腰，那么如今也不会。
虽然从面容上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精神气，可以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他被押到了清泉宫前，由秋水带了进去，本以为迎接的是一条死路，却看见了趴在地上面色惨白的秦王，立即便冲了过去。
“不必了，死了。”
他顿时惊讶的看向淡定的坐在那里的言太后。
她说：“是我做的。”
孙处跺了跺脚，叹息一声：“你何至于如此，即便是我倒了，你依然是他的母后。这是大秦王族最后的血脉，若是大王死了我有什么脸面面对先王？”
当初他是先王的伴读，两个人关系很好，先王不是什么有架子的人，又没有兄弟，便拿他当兄弟。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真的好，哪怕先王后来抢了他的女人，他都没有生出丝毫的不悦，就只是自己自顾自的难过。
先王临死前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他自觉身上的重担一定要挑的起来，可是从没想到到了晚年的时候，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么有朝一日死了，有什么脸面面对先王？
言太后脸色瞬间一变，显得有几分凄然以及愤怒，她拿着绣帕不断擦拭着眼角，眼泪不断的流淌，哭哭啼啼的说：“忠臣良将做错了什么？难道真的要死于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吗？”
如果不是孙处固执的想要延续秦国的血脉的话，当初就能扶持寻欢，她当然是有怨怼的。
孙处闭着嘴不言不语，显得心事重重。这辈子活过来，好像对谁都有所亏欠。
大殿里面空荡荡的，门窗紧闭，即便是已经旭日高升，阳光也依旧很难照射进来。屋子里面有几分阴暗，甚至有几分凉意，都是那血腥味所凝固出来的。
言太后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十分委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给我心爱的人当妻子，想要照顾好我的孩子。可是呢，我被先王带进宫里成了寡妇，我唯一的依靠我的孩子被人抱走，只能养着别人的孩子！这个孩子长大了，像是白眼狼一样，想要吃了你，还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寻欢下落不明，你难道心里就不难受吗？”
孙处要说没有愤怒也是不可能的！他一手将秦王扶持上位，可是没有想到秦王居然反咬一口他自己，可是那终究是自己的王上。他看着趴在地面上鲜血流了一地，一动也不动的人，深深的叹了口气：“寻欢可能只是消失于意外，并非是秦王动手的。至于我那就更简单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都要你的命了，你都不反抗，玩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把戏，有没有想过你的夫人，和你其他的孩子？”言太后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哭的梨花带雨：“秦王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倘若他真是那种善良之辈，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你瞧瞧他随了他那个母亲，根本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会杀了你，杀了你的夫人，杀了你的孩子。与其这个样子为何要为他效忠，先皇的血脉不只有他一人，早知今日如此，当初就应该扶持寻欢，那孩子是你看着长大的，多善良呀。”
孙处皱紧了眉头，握紧的拳头，“寻欢究竟是我的孩子，还是先王的孩子，怕是连你都不知道……”
言太后的确不知道，也没人知道那是谁的孩子，寻欢和谁生的都不像。
当初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孙处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扶持了二公子登基，为了怕言太后兴起其他的心思，干脆将大公子寻欢抱走，养在他自己膝下，也照料得当。
一切也的确是如预想的那般顺利，言太后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秦王身上，细心照顾，犹如生母。
可那是她起先不知寻欢就是她的孩子，一直以为那孩子已经病逝，或者是怎么样，不得已之下才把注意力转移到秦王身上。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才得知真相，心底的种子也开始萌芽。
“无论如何如今秦王已经死了，死的也不委屈。”她默默的将自己脸上的泪珠全都擦拭掉，借用这拭泪的机会，遮住那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反正如今秦国的血脉已经断了，你现在也是无路可退，干脆就叫着秦国改名换姓得了。”
孙处自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经历了秦王这次的事情也的确有些心灰意冷，对于权力也的确有所追求，如今位置就摆在眼前晃荡着，是人都抵抗不了诱惑。
“若是我称王的话，那你……”
“我那寻欢下落不明，在没什么欢来的心思，只想着仍旧住在我的清泉宫中，常伴青灯，为我的孩子祈祷。”言太后又一次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一副为了儿子已经了无生念的母亲样子。
孙处见她那副样子，心中也是充满了怜惜，抚摸着她的后背：“你放心，日后还有我在，你尚未过四十，未必不能再要一个孩子。”
她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么多年了，他最看重的女人还是他的夫人。话说的再好听有什么用，即便是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出了那么大的力，他还是不肯立自己为王后。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已经是一片的柔和。
“为了防止他人暴动，你便宣称秦王是我的孩子，是被我调换过的大公子，并非是王族血脉，所以将其废除。这些日子我不会出面，权当对我的惩罚。”她倒是帮着把各个主意都想好了，仿佛只为了成全孙处，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孙处点头应下，两人默默相望，倒是生出来许多的浓情蜜意，牵着她的手进了里屋，总得换上一身衣裳，才好出去做事。
当然这换一件衣服有脱有穿，肯定是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两人离开以后，谁都没有发现，趴在地上的那具秦王的“尸体”动了动，那眼角上却有许多的泪痕。
失血过多，却未必是死了，许许多多的话听在耳朵里面，刺耳的难以言说，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抛弃的。
迄今为止所拥有过的所有的温柔，其实都是藏在温柔下面的刀子，对你温柔的目的就是一刀捅死你。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小腹处的伤口疼，还是心更疼一些，总而言之，趴在地上的尸体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爬起来，头晕眼花也要站起来，他不想死，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原来这一刻所支撑着的所有的力量，竟然是恨意，那滔天的恨意已经将一切都吞没了，完完全全的不可自拔。
秦王的身上都是血，脸色惨白，眼角也沾了许多的血，眼泪和鲜血一起往下流，痛快到了极致，他扯出了一个笑，疯癫的笑。
这一次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魔鬼，没有生的意念，没有死的恐惧，整个人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的往处爬。
这么爬出去能活下去吗？秦王并不在乎，他只是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让他满是悲痛的地方。
这身上不断流下来的鲜血在地上洒出一条长长的道路，眼前不断回荡着过往的种种。
他在年幼之际荡秋千，言太后便在后面推，推的老高，欢声笑语络绎不绝耳。
可原来那只是她在思念她的儿子。
他在少年之际叛逆不读书，她就手中拿着一本书在他耳边不断的读，直到她记下为止。
可原来那只是她在做做样子。
他在青年之际想要成长兵权，她就书信一封羞辱魏国王后，挑起战乱。
可原来那只是为了让他死在战场上，因为根本没兵支援，不是孙处做的，是她。
那个最亲近，最尊敬的母亲，在处处置自己于死地，所有的温暖都只是对方设下的一个圈套，当真是一个耐心的好猎手。
当自己已经没有了活着的价值以后，她会毫不犹豫的拿出匕首插入自己的腹中，鲜血洒得满地，她就只觉得痛快。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心，一丁点儿都没有。
秦王了口血，整个人已经不知道走在哪儿了，眼前已经是一片迷糊，全凭着一口气支撑着，整个人倒在一个柱子下，身子不断靠着，大口大口的呼吸。
隐隐约约似乎看见有人在向自己走来，那是谁？
兰容若。
秦王想念那个自己深爱的女人，身边的人都向自己所求，都在算计自己，也就只有这个女人没有伤害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