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容承的书房不同,容均的书房要大上许多,其中更是摆放了十八般兵器,各种与兵器有关的东西几乎随处可见。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兵器房更恰当些。
墙上斜挂着一把系着犀牛尾的枪头,在灯光下闪着淡淡雪亮光泽。容均将其取下,又取了油和布来擦拭。
他的动作非常认真,又十分细致,好似这把枪头乃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任凭发生天大的事,他也得先把这枪头给擦好。
等擦完了,有仆从将煮好的茶呈上。他喝了口茶,抬眼看向容摇光:“你想问我什么?”
容摇光坐在他对面,道:“祖父,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我父亲暴毙是假的?”
事到如今,容均也没想着继续瞒下去,便道:“嗯,该知道的人都是知道的。”
“那不该知道的人呢?”
“那就不知道。你爹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但他后来改了主意,想看你能不能发现,你发现了,那我就告诉你你该知道的;你没发现,那你就不该知道。”
容摇光沉默一瞬:“为什么?”
容均轻叹一声:“你从小在军中长大,没学得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弯弯肠子,你爹又把你养得太好,他舍不得你受罪。”说着,将枪头搁在她面前,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回来之前,我就想着,你要是没能发现,我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远离这趟浑水,安安心心地过日子,至于这破军枪,我就传给开阳。不过现在你发现了,那这破军枪就还是传给你,我们将军府日后能如何,就看你的了。可明白我的意思?”
容摇光沉默许久。
杯中茶水此时已有些冷了,她没在意,兀自将凉茶饮下。
饮完这杯茶,她才极认真、极肃重地道:“祖父放心,我明白的。”
容均“嗯”了一声:“你能明白便好。”
与祖父把话说开后,容摇光想了许多。
她想起前世自己嫁给那个风流子之前,祖父确实是给她说好了一门亲事。
对方是商贾之家,地位不是多么尊贵,但胜在同他们容氏一样,娶夫人只娶一位,多的绝对不要。
然而婚前不久,对方突然染了急症,短短几天就不治身亡,京城中人便都传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克夫命,以致于没人敢娶她。最后还是那个风流子看中她的脸,好说歹说都要娶她,她这才嫁出去,从此过上水深火热、勾心斗角的宅院生活。
现在想来,她的未婚夫之所以会突然染病去世,怕不是苏尘,就是别人下的手。
那么,苏尘到底是为着什么,要一直针对她和将军府?他针对他们的原因,可是与她父亲的“暴毙”有关?
容摇光想着,将这两个问题一同问了出来。
容均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道:“你今天去你爹的书房,是不是找到了一封信?”
“是。那封信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那封信里有你想要的答案。不过,”容均话音一转,“你是不是还没看?”
“是。我当时想看,但宁王来了。”
“没看就好。至于宁王……”
容均凝眉。
宁王走前对容摇光说的那段话,他自然是知道的。
打从宁王刚来将军府,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容摇光时,他就知道,他这个孙女必定会与宁王对上。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对上竟会如此之早。
并且这对上,竟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想着容摇光答应三年后嫁给宁王,容均沉沉叹息道:“你和宁王……你这是与虎谋皮啊。”
容摇光明白这是祖父知道下午在书房里发生的事了。
她道:“可是祖父,我别无选择。如今陛下盯我们盯得紧,若不投于谁门下寻求庇护,日后陛下降罪,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胤帝子嗣不多,和以往的帝王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子嗣稀少。
除了早已娶妻成家、去了各自封地的几位王爷,以及也已经有了驸马的两位公主外,如今还留在邺京里的,不过太子姬归晏与宁王姬长倾两人。
这两位殿下里,太子并非明主,前世他们将军府就是被继位后的太子下旨诛了满门。
太子已然不可选,唯一能选的,便是宁王。
宁王手段厉害,城府深沉,只要不背叛他,他从不苛待自己人。容摇光思来想去,只能选他。
她之所想,容均如何能想不到,最终也只是道:“你把握好那个度,切记不要做什么留下把柄的事,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知道祖父是为自己着想,容摇光点头应下。
容均再道:“你若真能嫁他,也好。你当了他王妃,他势必是要护着你的,日后我便是走了,以他的手段足够保你平安,我走也能走得安心。”
容摇光道:“祖父正当壮年,说这些话还太早。”
容均笑了笑,然后摆手:“罢了,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你又赶了这么久的路,回去早点歇息,明日和我一起去大慈恩寺看你祖母。”
容摇光点头:“祖父也早点歇息。”
退出书房后,她转头看了眼容均被灯光映照在窗纸上的淡淡剪影。
剪影太过单薄,这位曾金戈铁马、纵横沙场、戎马半生的大将军,到底是不再年轻,暮气将至,以致于每走一步都更加小心翼翼,不复当年锋锐。
容摇光想,父亲假死失踪,大伯文不成武不就,小叔更是醉心佛学,看来看去,祖父也只能从她这一辈里选人培养。就像她只能选宁王来合作一样,小辈里数她年龄最长,祖父便也只能选她来培养。
这样看来,他们将军府似是气数将尽……
可是,她回来了。
前世满门被斩的结局,今生她定要将其改写!
于是不再多想,转身离开。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书房里的人抬头看向她渐渐融入黑暗中的身影。
等那身影再看不见了,才有谁悠悠说道:“我们终于后继有人了。”
“是啊,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