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回廊拐角处掠过一片淡色衣角,恰如流风回雪,仅是这一点,便带着数不尽的风华。
有冰雪的清冽气息来到她身前,与之同来的,是一抹似曾相识的淡淡海棠花香。
觉公上人问:“怎么了?”
容摇光转过头来,原想说没事,但还是说道:“我刚刚看到了一个人。”
觉公上人道:“什么人?”
容摇光说:“一个……让我有些疑惑的人。”
半夜入她卧房,留下一朵西府海棠,清晨时分又送了一大束。
这两次可称之为是登徒子才能做出的举动,已是让她纵然没有容玉衡说的那句倾慕,也还是觉得奇怪。
而现在,她更是在这大慈恩寺中见到疑似这个登徒子的人……
她常年不在邺京,除将军府的人外,京中认识、熟悉她的人极少,会有谁送她花以表倾慕?
她想着,不自知地皱眉。
“疑惑只是暂时的。”看她当真是处于疑惑之中,觉公上人温声道,“等时机到了,疑惑便会迎刃而解,容施主无需多忧。”
容摇光点点头:“多谢上人提点。”
说话间,两人已到禅房。
禅房中无人,但炉上泉水正沸,觉公上人也没让容摇光动手,他亲自熄了火,烹了茶,茶香袅袅,佛香浅浅,让人心底更加平静宁和,思绪也愈发开阔。
烹茶完毕,饮过一杯茶后,觉公上人才道:“容施主与老衲也算有缘。老衲那里有一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老衲这便去取来,送予容施主。”
长者赐不敢辞,容摇光道:“那就谢过上人了。”
她这般落落大方,很得觉公上人的赞赏。当即让她在此等候,白眉的僧人亲自去取心经。
目送上人离开,容摇光在禅房中略坐了坐,起身开门看雪。
院中无人,先前留下的脚印也已被雪覆盖,整个庭院看起来静谧极了。
容摇光捧着茶杯,正要喝茶,却敏锐地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她正想关门避开,又听一道说话声顺着风传了过来:“……父亲果然没哄我,这大慈恩寺的雪景当真美极。”
这声音非常好听,如流水般悦耳,透着股仿佛从骨子里生出的倜傥之意,颇显得风流。
若非容摇光曾听过四年之久,对这声音的主人知之甚深,怕是连她都要对有着这样声音的人生出好感来。
但很可惜,她对这声音主人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只有全然的无感。
于是退后一步,正要将门关上,那边说话人却已踏入庭院之中,正正瞧见了她。
如此,她便也不关门了,就站在那里任那人打量着她,她也不躲不闪地打量回去。
但见那人玉冠束发,穿着浅色华服,外披宏记布庄新出的貂毛斗篷,深色貂毛拢着他十足俊秀的脸容,果真公子翩翩。
他眼睛更是一双桃花眼,眉梢微挑斜斜看过来时,仿佛带着无数的情意,勾人极了。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少女倾心于他,便是给他做妾侍,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这心甘情愿里,并不包括容摇光。
至少,夫妻四年,她虽觉得他花心滥情,却也一直有种感觉——
她看不透他。
诚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容摇光前世夫君,宁尚书的嫡长子,宁修言。
看过宁修言,容摇光看向他身边,毫不意外地见到和前世一样,他不管到哪,身边都是要跟着至少三位美人,或是妾侍或是宠姬或是红颜知己,美人在侧,极具风流。
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他的特别,好叫别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便是传言中的那位“邺京第一风流”。
眼下,她打量着这位“邺京第一风流”,神色无波无澜,好似并不为他的姿容所倾。
殊不知自己在对方眼中,更是堪称雪里美人,愈看愈冷,愈冷便愈是耐看。
难得能遇到如此耐看的美人,且又是在这等佛门净地里遇到,宁修言微一挑眉,没有靠近,只遥遥颔首:“在下宁修言,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
他自觉自己这话问得毫不唐突,可不料对面的美人竟是半个字未说,径直抬手关门。
他远远看着,心道美人果真是美人,连这手都是指如青葱、肤若凝脂、冰肌玉骨,生得美极妙极。
美人虽冷淡得什么都没说,但宁修言到底不是寻常人,直接对身后一名少女道:“回头且替我问一问,刚才那位姑娘是哪家的人。”
那少女不恼也不吃醋,柔柔应了声是。
而后宁修言没在此地多呆,赏了会儿雪景,便带着身后三人去往别处了。
听他终于走了,容摇光轻轻呼出一口气,神色有些恹恹。
这相遇比前世早了好几年,她完全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便在这时,觉公上人回来了。
他将心经交与容摇光,看她认真收下,慈眉善目地道:“容施主摇的是第几签?”
容摇光说第八十一签。
觉公上人道:“签文可看了?”
容摇光说还没有。
于是觉公上人便道:“此乃上签未宫。诗曰: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谢得天公高著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容摇光问:“此签何解?”
觉公上人道:“这就要看容施主想问什么了。”
他说了和签文有关的一个典故。
典故名风送滕王阁,讲的是滕王阁重建成,王勃欲往,睡梦中水神曰送君一帆。他醒来至江边,果见一船,上船后不久,即至离家七百里的滕王阁,书《滕王阁序》,流传至今。
有颂曰:从来才子是神仙,风送南昌岂偶然。赋就滕王高阁句,便随仙仗伴中源。
觉公上人说,这是暗喻王勃成仙。
容摇光沉思良久,才道:“上人,我想好要问什么了。”
觉公上人道:“请说。”
容摇光慢慢说道:“敢问上人,我想做的事,日后能否做成?”
觉公上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看了看她的脸,才道:“你这一签,解曰:心中取事,天心从之;营谋用事,尽可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