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摇光想，这大清早的摸进她闺房、坐在她床边、等着她醒来就算了，居然连婚嫁前应当遵循的规矩都一律无视——
哪有还没成婚，就连女方穿衣服也不避开的道理？
照他的意思，别说看她穿衣服了，日后同床共枕、大被同眠，只要他手里有赐婚圣旨，那就也是理所当然的？
容摇光觉得，如果自己从小是在邺京长大，是个标准的贵族千金，那她此刻早该羞红着脸喊人进来把他赶出去，或者是嘤嘤嘤地哭着躲进被子里不愿见人。
可到底是个地道的北方姑娘，她最终只平静地说：“还请殿下避一避。”
她态度坚决，姬长倾也只得道：“避不了，本王腿麻了。”
“……”
容摇光沉默一瞬，犹疑着重复道：“腿麻了？”
不是说，两年前那场意外后，他的双腿从此再也没有知觉，彻底废了吗？
姬长倾说：“嗯，麻了。坐太久，没知觉了。”许是看出她的疑惑，他又说，“平时没什么感觉，不过冬天会疼。”
冬天会疼。
容摇光敏锐地抓住了这一点。
她想到什么，当下抱着被子坐起身，一双眼直直地看向他盖着毯子的腿。
这目光过于专注炽热，仿佛能透过毯子、透过衣服，看到他如今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双腿。
她认真地、仔细地看着，须臾问道：“是什么样的疼？刺痛，锐痛，跳痛，还是别的什么疼痛？”
姬长倾道：“刺痛吧。雨雪天时，还会感到……嗯，应该是跳痛。”
容摇光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还有治愈的希望。”
姬长倾道：“你是说本王的腿还能站起来？”
容摇光说：“这个说不准。不过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说明这双腿没有彻底废掉。”说着，竟是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掀开他腿上的毯子，试着轻按了一下他大腿，“这样疼吗？”
动作非常轻，好像平时他将自己的手搭在腿上一样。
“不疼，”姬长倾说，“没感觉。”
容摇光说：“可能是因为还在发麻，所以没感觉。”
说着，她彻底坐起身来，把最里头的那层被子往身上裹好掖住。到底是谨慎地没露出上半身，只露出两条手臂，然后就挪到床边，伸手去够他的脚。
看她如此动作，姬长倾问：“你干什么？”
她抬头道：“殿下腿麻了，臣女给您按摩。”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纯然的关心之意，没有别的东西。
于是姬长倾默了一默，道：“那你按吧。”
得了准许，容摇光这才弯腰把他长靴脱了，小心翼翼地将他双腿整个搬到床上，还不忘往他身后垫了被子，免得他难受。
接着正要把他长袍掀开，好给他按摩，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我……”才说了一个字，她反应过来，立即改口，“臣女要冒犯殿下了。”
“无妨。”
因为从小学医，人体各处穴道的名称、位置、作用等都是背了整整十一年也不敢忘的，且天音门内每年都要对弟子进行考核，所以容摇光的按摩手法非常纯熟，力道也是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姬长倾就感到双腿的麻木感渐渐缓解，取而代之的是针刺般的疼痛，以及细微的跳痛。
察觉到手指下的腿部肌肉极轻微颤动了一下，容摇光知道他这是恢复痛感了。
她一边暗忖他双腿果真没有彻底残疾，一边慢慢结束按摩，继续先前的试探按压。
最开始还是很轻的力道：“这样疼吗？”
姬长倾摇摇头：“不疼。”
容摇光加重一些力道：“这样呢？”
“不疼。”
又加重力道：“这样呢？”
“有点疼。”
终于有了感觉，容摇光没有继续按，而是换成了指关节敲打的动作。
依旧是力道从轻到重，得到的回答也是从不疼到一点疼。
敲过大腿，她接连或按或敲他的膝盖小腿等处，他描述出来的感觉和大腿那里相差无几。甚至看她极其认真的模样，他还仔细形容了一番，好叫她判断得更为细致。
最后容摇光隔着罗袜去碰他的脚背：“这里呢，也会疼吗？”
他说不疼。
脚背按过，她又按他的脚心。
这回不用按很多次，她不过才轻轻一按，就听他声音有些不甚平静地道：“容摇光，你摸哪儿呢？”
容摇光茫然抬头：“涌泉穴。”
说完，注意到他的神情，似是快要发怒了，她终于反应过来，慢慢收回手，没再按了。
姬长倾沉沉看她一眼，没说话，兀自把长袍掀回原位，毯子也重新盖了上去。
容摇光看着他的动作，思索着说道：“依臣女之见，殿下的腿若想治好，应当有七成把握。”
姬长倾微微挑眉：“七成？这么高？以前那些人，至多也不过说是两成。”
“那是因为他们不是在冬天为殿下诊断的吧？况且，就算知道殿下的腿会疼，他们也不敢像臣女这样直接触碰。”容摇光笃定道。
要知道，宁王乖戾之名可不仅仅是响彻邺京，几乎整个大齐都知道宁王腿折后可谓是性情大变。
否则，不说他们天音门，普天之下名医神医何其多，可为何他的腿一直没好？就是因为没人真的敢给他治腿，生怕治疗期间出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直接被押下去杖毙。
说实话，若非容摇光和他有婚约，她也是不敢碰他的腿的。
容摇光道：“其实七成不算高。殿下身体不好，又中有相思子，很多药不宜使用，否则这把握还能再提高两成。”
姬长倾说：“七成已经很高了。”
言语间并不讶异她是如何得知他中了相思子的毒，显然是早就从云沐那里听说了昨日之事。
他虽不问，但容摇光还是主动提及了，言明自己与那云教教主并无任何亲密关系，又道：“说来也是巧合，臣女现在已经知道相思子毒发症状是怎样的，等为殿下进行一次完整的诊断后，要解这相思子的毒，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