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衡沉吟着,说道:“微臣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微臣心里清楚。她既然已经应了您,那她便是您未来的王妃,万望殿下能好好待她。”
将自己的态度说明白了,他复又行礼,不过行的不是刚才那般的大礼,而是一个当弟弟的见姐夫的晚辈礼。
姬长倾看着,唇角微勾:“那就先叫声姐夫来听听。”
容玉衡摇头:“不叫。”
“为何不叫?”
“您和姐姐还未完婚。”容玉衡认真道,“没有完婚,就不能叫,否则会坏了您和姐姐的名声。”
小孩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专心说教的模样实在可爱,至少姬长倾看着,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脸,把他嘴角都给扯得咧开来。
手指间粉嫩嫩、软乎乎的一团,他身上那股老气横秋的气质瞬间消失无踪,恢复了一个寻常小孩应有的样子。
嘴角咧着,说话也漏了风,但小孩还是一字一句道:“殿下快放手,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姬长倾没放手,继续捏着,笑道:“怎么不好?你说说看。”
小孩道:“会毁了您在别人眼中的形象。”
“本王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是什么样的?”
“乖戾无常,难伺候。”
“还有呢?”
“随心所欲。是不是重复了?”
“不是。”姬长倾松开手,却又捏了把小孩的鼻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不怕本王?”
容玉衡抬手抹了抹嘴角,确定自己没流口水,没有失仪,这才正色道:“不怕。那都是旁人眼中的殿下,并非微臣眼中的殿下。何况您又没对微臣横眉冷眼,所以微臣不怕。”
姬长倾笑了笑:“你果然很有意思。”继而话音一转,又道,“你姐姐有不得已的苦衷,怕你会多想,就没把婚约的事告诉你。”
容玉衡闻言,默了一默,慢慢点头:“微臣明白了。”说着,退后一步,又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姬长倾道:“谢什么?”
“谢殿下亲自开导微臣姐姐。”容玉衡垂着眼,教人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能听他慎重道,“她心有郁结,却不得发作,如今您这么说上一说,反倒是件好事。”
正如姬长倾对容摇光说的,能在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以弱龄博得乡试头名,成为贞兴年间最小的解元,容玉衡远比世人以为的要聪明得多,也敏锐得多。
至少早在容摇光才回来的那天,不管是饭中闲聊,还是夜晚遇袭,他都能看得出来,他这个姐姐,比起三年前要变了太多——
不是随着年岁增长的那种变化,而是一种经历过不知多少坎坷险阻,走了不知多久才从黑暗中脱离出来,在最为痛苦、最为绝望、最为崩溃之际,终于见到一线光芒的从骨子里产生的变化。
这种变化,如朝琴,如林义云,如容均,他们多多少少都有所察觉,但绝对没人能像与容摇光血脉相连的容玉衡这般,察觉得如此细致、如此透彻。
他甚至暗中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这个向来有些天真的姐姐居然能变化得如此厉害,变得说话做事都与以前大不相同,却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是种恰到好处、他和大家也都乐见其成的变化。
可这样的乐见其成,是建立在容摇光心有郁结之上。
他想问,想劝,但终究什么都没做。
他知道她想保护他,不想让他牵扯进父亲失踪的内幕里。可是,怎能说不牵扯就不牵扯?他早已经牵扯进来了——
否则,一代将门世家,何以会出了他这么一个解元?
而他中了解元,居然也无人打压于他?
到底还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宁王这个旁观者看得最为清楚,知道他们将军府已经今非昔比,走不了武,那就走文。倘若文也走不了……
容玉衡还在想着,就感到脸又被人捏了捏。
捏他脸的人道:“那你还不快叫姐夫?”
嘴角再度被扯得咧开,他刚要说话,就听候在书房外的侍从道:“容大小姐醒了。”
于是他脚尖一转,准备过去。
不过还是没忘了面前这个准姐夫:“殿下要一起吗?”
“不了。”姬长倾松开手,淡淡道,“本王要是一起了,你更不会喊姐夫。”
这话一说,容玉衡唇角一抿,露出和容摇光一模一样的小酒窝来,显然对准姐夫的识时务感到非常满意:“那微臣就先过去了。”
说完行了个半礼,转身出了书房。
目送小孩离开,姬长倾道:“如何?”
他并没有指名道姓,可侍从明白他是在问自己,当即便答:“后生可畏。”
得了这四个字,姬长倾静坐片刻。
待到隔壁收拾好,早饭也一样样地呈过去,他才有了动静,转头看向墙上的水墨画。
这一眼看得十分深刻,好像他早就知道那水墨画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好像在容摇光进去之前,他就已经知道那被姬归晏找了许多年的三本书,就藏在那副画背后的密室里。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有做,只让侍从把他推到隔壁卧房。
过去一看,容摇光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难得的孱弱和疲惫之态。好在火毒发作时生出的那些红晕已经淡下去了,尽管气色不大好,至少没先前那般狼狈了。
见姬长倾过来,才从毒发中缓过来的容摇光没什么力气,只向他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他没介意,开口问了句:“好点了?”
容摇光轻轻“嗯”了一声,他便没再说什么,开始用饭。
他动筷,姐弟两个也跟着动筷。
到底是多了个外人,以往容玉衡都是一边吃饭一边和姐姐说笑,这回愣是半个字都不吭。
坐姿也规矩极了,眼神更是肃重,仿佛他吃的不是家常菜,而是极其珍贵的龙肝凤髓,能吃一口就是无上的荣幸。
看他如此姿态,姬长倾对容摇光说道:“你这厨子手艺不错。”
容摇光答:“是跟臣女一起从丰州回来的。殿下要是喜欢,回头臣女让她写一份菜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