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请慎言！先人有圣训：子不语怪力乱神。”元初淡淡的说道，祖母也不叫了，声音带着一丝漠然。心说恢复的可真快，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活蹦乱跳了。
“听听，听听！大庭广众之下就这么顶撞祖母，还有没有规矩！刚刚还杀人不眨眼，不是妖魔附体又是什么！”太夫人气急败坏，恶狠狠的瞪着元初。
元初诧异：“何来的顶撞，我不过说了句子曰，太夫人这是觉得圣人的话不对？”
“太夫人”，一旁易煊接口说道：“某刚刚已经说过，那贼人多是易某所杀，孔娘子即便动了手，不过自保罢了。杀人不眨眼？亏您怎么说得出来！”边说边打量元初几眼，见她神色还好，眼中暗金已然淡去，方放下心来。
孔执呛声道：“明明是她杀的人，你小子怎么胡吣，况我孔家家事，与你什么相干！多嘴多舌作甚！”
易煊一声冷笑：“若不是诸位长者留易某问询，你当我愿意在这里，没得看尔等这丑恶嘴脸。”他神色突然一厉，“孔博士还没回答易某的问题，带这匪类谋害圣嗣，该当何罪！”
见众人怀疑审视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孔执忙一叠声的否认，咬紧牙关只说他也不知道贼人是哪里来的。
太夫人恨得直拍桌子，嚷道：“别扯不相干的，赶紧先把这个妖魔处置了！”
元初定定的看着太夫人，眼神幽深如潭水，蓦的一笑，太夫人就是一惊。就听元初从容说道：“我是杀了几个人，那又怎样？”转头对在座的族老等众人解释：“生死存亡之际，杀贼子以自保，难道不对？”
坐在上座的一个老者，元初称作三太叔公的，声音带着几分疑虑，道：“不是这样说，杀贼子固然无错，只是，”话音一顿，接着道：“十一娘小小年纪，后宅之中，哪里学来这杀人的本领？”
元初回道：“太叔公有所不知，原是阿爹怜我无兄弟扶持，怕将来有个好歹，自十一幼时便找了高人教导，打熬筋骨，习练武艺。如今看来，阿爹果然有先见之明，不然，这会儿一家三口，岂非做了刀下之鬼？”
元初知道这事想完全瞒住不可能，那么多家丁仆役看着呢，虽然后来死的死跑的跑，但她不可能挨个去灭口。如今有易煊主动当挡箭牌，再给个理由也就圆过去了。
“此事谦略知一二，早先敬之提过一句，我还当他也就一说，没想到还真找了人来教十一。”说话的是端木谦。
元初看向端木，从他一团和气的脸上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知道是阿爹生前早做了打点，还是端木伯父给自己圆谎。不过无论哪一种，元初都心怀感激。
端木谦乃是端木家的家主，子贡的后人，他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三太叔公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师承何人”。元初推说乃世外高人，她并不知道来历，只知其号“黎山老母”。心说从唐到宋，话本上都说樊梨花、穆桂英的师父是这个名号，你们自己琢磨去吧。
太夫人见元初把妖魔附体的说法轻巧的推开了去，越发的恼羞成怒，喝道：“老身不管你跟谁学来的手段，你杀了我的人是事实，对嫡亲祖母的人说杀就杀，这是大不敬！不孝至极！好不好就该关到家庙里，若是告你个忤逆，打杀了也是有的！”
听得一个“杀”字，元初抬眼就见易煊的手按上了腰间的鸣鸿刀。
元初正要出声，凌寒再也忍不住了，刚才他一直没言声，是因为还不清楚事情的细节，怕自己多言反而给元初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眼见太夫人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可是因为“孝”吃过大亏的人，如何允许元初吃这个亏，冷着一张俊脸截口道：“太夫人！彼时贼匪众多，十一随时都可丧命，若非您的人起了歹意，她有什么闲工夫特意去杀您的人！
那意思，这是想浑水摸鱼不成，反而送了命。
元初冲凌寒和易煊摆了摆手，转头对上太夫人，慢慢肃然道：“圣人有言：亲亲，疏疏。按说您是嫡亲的祖母，咱们的关系算是亲的了，自然当得起十一一个“孝”字。可这得分跟谁比，若与我阿爹比起来，太夫人您还是远着一步呢。”
“世上亲莫过于父子，”说着元初一指身上的麻衣：“故有这这斩衰之服，女子不二斩，父命不可违，我为父存嗣，孝莫大焉，何罪之有？”元初眼圈泛红，一字一句哑声道：“难道说，一个正一品国夫人，一个从一品世子，再加上一个正二品的县主，都抵不过太夫人的几个奴才么！”
众人经元初这么一提醒，才恍然醒悟，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落地就是文宣公世子；眼前的小娘子，除了太夫人，也没谁有她的品级高。
同时，元初有一句话说道他们心坎上了：存嗣。在座的都是一家之主，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自己遭逢不测，谁不想身后有这么个人拼死护住自己的后嗣。
元初记得，上辈子明朝的冯梦龙在《三言》中讨论过，女子面对存嗣和失贞的二选一难题，选哪个？答案是前者，这还是在礼教森严的明朝。在这个子嗣为重的时代，其他的都得往后站。
其实这些族老和家主，都是人精，哪里看不透这里面的弯弯绕，大多也是站大房这边的。一直不表态，一是被元初的狠戾吓着了，二则不过是更在意表面上的花团锦簇，更愿意用忠孝礼仪掩盖龌龊不堪罢了。
这里面真正为元初打算的，除了易煊和凌寒，也就端木谦一个了。毕竟，打压小辈更容易，也是他们惯常的做法。
眼下这个情况，三太叔公等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打算和稀泥算了，就算元初吃点亏，一个女娃也不当什么。
三太叔公咳嗽一声，对太夫人说道：“十一娘为父存嗣，自然无错，你们娘俩消停些，什么不孝，休要再提。”又说元初：“不过到底惊着了你祖母，不能不罚，我看就罚你在府内的祠堂中跪上三日，于祖宗面前反省反省，也去去杀孽。”
元初心中冷笑，怎么，这个台阶还得让她给？哪有这好事。正要反驳，就听外面有人急急的向堂内回话：“掌书，您快去看看吧，可了不得了，一帮子儒生把府门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