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空降萝莉:谁敢叫我死公公 > 二变生金波亭
    春风吹老,落红满地。

    那年春天的太阳,出得格外任性,好像在冬天里遭了多大委屈似的,一逮着机会,立刻把心底存的那点子火气一骨脑儿全倾倒出去,也不管下头苍生受不受得了。冰棱子还没反应过来,蹬不丢儿的就全化了,搅得地上泥水模糊。掌奏记龙敏在书房窗下捋平了沙盘,就听街外壮丁们挑来干土填街面的干活号子响,隔了一个花园都透进房间里。

    自家的花园确乎也是小了点儿。龙敏不由得这么想。

    他是抱了冯道的粗大腿儿上位的。想人家冯大人,虽是傍了张承业张监军那阉人的大树才屹立高位,到底肚里有货、眼头有见识、手头有真章,无怪王座肯重用他,龙敏跟着他混也不觉得憋屈。

    然而按照正常速度升迁,怎么的都有点慢。

    冯大人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稳健……换句话说太老实了。龙敏不由得如此腹诽。

    忽然上头的瓦片噼啪就掉下来了。龙敏吓得手一抖,占卜的签子没下去,就打翻了沙盘。

    “不祥之兆啊不祥之兆!”龙敏气得胡子都哆嗦了,脚下可是一点都不慢,立刻跳了出去,却见院门也在抖。

    ——哎玛地震了?

    龙敏反应真叫快,立刻抱头蹲下了。

    他不太确定地震应该采取个什么样的姿态,大概跟投降差不多的姿态吧。

    向土地老爷讨饶嘛!跟敌酋乞命差不多,恭敬点不丢人。

    门房叫嚷起来了:“哎兀那你等,干活怎的不长眼睛!这是掌奏记府邸,尔等也敢——好你还嫌这宅子小,不是住老爷的地面?兀那你住的是几进几厅大堂不成!——啥?尔祖上在僖宗时是阔过的?胡吹你个大气——好!老子不跟汝对嘴,我与我家大官人讲去。你等着!你等着!”

    说着就进院来了:“大相公!兀那外头狗眼看人低的——相公怎的了?”

    龙敏本来要从墙根那儿起身的,但起落急了,一时头晕,按着养身术,便又随和的猫下了腰,等这一阵晕眩过去,方徐徐起身,一边早已拾起了威严:“平白屋摇地动,这是做甚?”

    ——瞧,他是被不可抗力震歪了的,是受害者,可不是吓趴的。

    那门房扶他站直了,就报告外头的事儿:原来朝廷本是派人扛土垫街,但建筑队图省事,看旁边没人住的屋子,就直接推了土墙取土。后来食髓之味了,看着破房子都当是无主的直接取土,反正打着朝廷旗号也不怕人闹事。有那屋主有几个钱的,就使了孝敬他们好买个平安;无钱的,就只好受点累,再去夹河边挑泥搀草打墙。

    这会儿他们不知怎么就把龙敏的门脸儿给动了。照他们的说法,是照常施工,但龙敏住的这是老宅,不结实,自己动摇。

    门房却坚持指控他们是胆大包天把龙宅门脸儿也给削伤了。

    这儿门房大嗓门的嚷嚷,外头监工的也听见了。其实这监工的也就是个团练使,但掌着实权哪!腰杆儿硬、说话有底气,又自以为占着理——就算没理也能抢个理来占着,只要嗓门压过门房!

    于是门房在院里告状,他就在外头反驳,嗓门一个塞一个的高,小小门墙根本就拦不住。

    这会儿龙敏是不能夹在里头喊叫的。要比嗓门也比不过门房比不过团练使监工对不?

    龙敏低低嘱咐了几句,门房的声儿消了。团练使监工以为对方服软了,自己还是喊了几句:“就是照玉旨施工,你们自己的房子不结实!”

    府门开了,两排家丁出来。

    掌奏记官职虽不算很大,但家丁还是能养上几个的,再把换洗的号服都拿出来,把花匠厨子什么的都穿戴上,那人数也就不少了。

    这两行人在门口一站,团练使监工难免心慌:这……是要打架?

    真打起来影响不好,耽误了工程,确实是个麻烦。但对方也一样吧?不就是个小官,也没有得圣宠,真闹起来一样要被上面打板子不是吗?

    难道对方破罐子破摔了?这可不好——

    “龙老爷要据本上奏!”门房狐假虎威的拉下脸来杵着腰宣布。

    哦对了,掌奏记虽然是个小官,但有个本等职能,掌着奏记,参一本什么的根本是熟练工……

    “不是啊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团练使监工慌了。

    这儿正纠缠着,就听打西边有人喝道来了:“何事喧哗?中门使在此。”

    中门使照规矩本来没有弹靖地方的职责,但是唐亡之后,本来也没什么规矩了。这儿晋王李存勖不是天子、胜似大半个天子,若能把南边的梁打垮了,那可不就是天子了吗?他七年前就已经把唐法典给废了,一心要开个新天地的。雄心是好的,目前制度却是还有点混乱。中门使管个什么不太好说,反正现在的中门使郭崇韬还蛮得王座宠幸的。前儿契丹入侵,晋王叫他也带个兵,配合周德威周将军他们抵抗去。周德威他们还好,郭崇韬半途就折了足。晋王也没怎么罚他,叫回来还是养在身边用着他,让人造个软轿把他抬来抬去,跟供个土地小爷似的。

    如今这走红的土地小爷走在路上,见到当街纷嚷,问一声,也是该当的。要是问个不好,回头跟王座说一声……

    哎玛这可比什么掌奏记参一本来得有力。

    团练使监工呆了呆,想着这儿碰见郭中门是福是祸?是该迎还是该躲?

    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这会儿要躲也躲不过了,何况这理他也不是一定辩不过的——

    晚了!

    龙敏多机灵?

    可比他机灵多了!

    龙宅大门吱呀一开,团练使监工但见个人影,动若脱兔,快得都看不清的就往郭崇韬软榻边去了,一手扶着郭崇韬的软榻边,一手向上抬着攥着郭崇韬的袖边,亲切的就跟拉了手一样,叫声:“郭中门哎!”亲热得久旱逢甘露,一边儿就把委屈诉说了。

    团练使监工几次插不进口去,梗得脖子都粗了。

    “原来如此。”郭崇韬点了点头,“龙掌奏,这宅子若在下没记错,怕是天佑五年的吧?”

    那时候梁国的朱温已经号称坐天下称帝建梁朝,改元为开平了。郭崇韬身为李家臣子,面不改色延用旧元。

    龙敏原是到了魏州之后买的现成宅子,哪理会得几年?只知是旧的。听了郭崇韬的话,一时不明就里,含混奉承道:“原是郭中门博古通今、细察毫厘。”

    郭崇韬点头对团练使监工道:“娄团练,既见龙掌奏这是古宅,经过时不轻轻细细,将人瓦都震下来,却是你不当心了。”

    娄监工一听:郭中门认得他!记得他!这就是脸面了。何况话里认他个不当之过,没听龙敏那边一面之词,大大替他开脱,好不偏袒他也!虽给郭崇韬念了一句,也是面露喜色。

    龙敏一时尴尬。郭崇韬已道:“按龙掌奏的文化,待盛世开朝,是该另置个结实宅子的。”

    这话里的梗,龙敏接到了,正是瞌睡来了枕头,哪还顾得上掉几片瓦的小事,满面笑花开道:“全凭您老人家栽培!”

    却说郭崇韬英姿勃发少年得志、龙敏却是大器晚成鬓发将白,这声“老人家”叫得好不奇突,却偏偏流畅热烈喷薄而出,不见一点别扭,也算是个人才了。

    便见他扶着郭崇韬的轿,直往门里让:“郭中使过门怎可不喫碗茶去。”

    那时的茶还是擂茶,承唐风,把茶擂成细末热乎乎的烧出来,各地又兴加不同配料,什么撒盐调糖、焙米作姜,无所不为,再配些饼儿酥儿果儿酪儿的,那就是一顿。

    龙敏这是留他便饭呢。

    轿夫抬眼看郭崇韬。他们其实都不是普通的力士,个个不是千人斩、也有过百人斩的,偏听郭崇韬的话听得像绵羊一样。

    看郭崇韬笑笑,微微点头,他们才把软榻抬进了龙宅。

    茶渐沸、香初溢,郭崇韬徐徐问龙敏:“龙掌奏最近有什么新消息么?”

    果然还是对河边那个逃跑的孩子有些在意。

    那孩子名为林阿大,无父无母,抓来阉毕,如今已送进宫中充数。但郭崇韬处理完澶州新城刘鄩传回来的公文之后,细想那日河边扭打的痕迹,总觉可疑,回头察看,觉得那痕迹与其说是一个大人与个孩子厮打,不如说像是三人混战,又细问那日追击的人,追在最前面的人倒还听到“卟嗵”一声,当时只当老六落水,如今被郭崇韬提醒,才想起来那声儿对于老六那种身坯的人来说,似乎小了点。

    莫非其中另夹杂着一个孩子?

    因林阿大是送进宫中使的,纵然这上下该是快被摆布死了,郭崇韬仍然对龙敏多问了一句。

    这句可问着了!

    龙敏收到个新消息,正为难呢!前头还想起个沙盘问吉凶来着。

    说是问吉凶,其实他心里已经当是凶了。毕竟闹鬼了!还是一群鬼哪!

    就在不远处金波亭,是原来梁将王彦章囤兵镇乱的地方。郭崇韬策反了当地牙兵,把王彦章打得连夜拍马逃命,五百骑兵几乎全死在金波亭,晋兵趁势就取了此地。前儿个,有人说在金波亭见到袅袅白烟,听得马蹄声,又见生锈的兵器高高举起,转眼再看却消失了。

    这不明显是死了的牙兵们闹鬼嘛?

    龙敏琢磨着,这事儿吧,还是不要“掌奏”给上头了,否则上头一怒……不识相的鬼魂会不会慑于天威烟消云散龙敏不知道,但龙敏自己恐怕就仕途与小命堪忧了。

    他把这事儿告诉郭崇韬,郭崇韬神色一动:“不。此事当奏!”

    “中门的意思是……”龙敏不知所措。

    郭崇韬笑了笑:“王彦章还领着匡国军呢。”

    说得也是。金波亭之变后,王彦章逃回梁朝了。李存勖倒是想召揽他来着。谁叫他以骁勇闻名,光脚踩着刺棘都能跑出百步去,平常纵马持铁枪,那叫个英姿霸王枪!那枪重得一般人举不起来,就他还能挥舞如飞,所以有个诨名叫王铁枪。

    这次王彦章没能保住魏州,但梁王朱友贞还用着他,依然着他做匡国节度使。李存勖也是求才若渴,俘他没俘着,把他的妻儿给俘了,要招降他。

    王彦章倒是硬气,直接把李存勖派去招降的使者给杀了,妻儿都不要了,也要全他对梁王的一份忠义。

    李存勖要招降王彦章的心不死,想着他斩使者无非是做给梁王朱友贞看的,作不得准,就还把他妻儿好好养着,想有一天能把他给招过来。

    所以……

    “王铁枪是位真正的军人。”郭崇韬颔首,“他也许可以不顾妻儿,但对于被他抛下的手足兄弟,他不能没有愧疚。这鬼魂可以为我们所用。你报给王座吧。”

    “哦!”龙敏恍然大悟的点头,深深的谢过了郭崇韬。

    “——有其他事件,可以一并抄我一份。当今契丹猖獗,只怕有细作,我须过一过目才放心些。”郭崇韬临出门时回头道。

    “下官省得!”龙敏拍胸脯保证。

    那些材料,不久就送进中门衙去了,跟着郭崇韬在其他部门索取的材料一起,里面却没有任何关于河边疑案的内容。连老六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大约都是到河底喂鱼去了。郭崇韬掩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