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因为太乱了,谁兄弟多、谁能打,谁腰杆子就硬,竟跟乡下农家打群架有得一比。结果就是大家都喜欢认义子、拜把子,其实未必有多少真感情。尤其太原的两位夫人,对名下某些义子见也没见过的,不会多伤心,只会听到军情担心李存勖。

    张承业体会李存勖的意思:按规矩,李家名下的子孙战死了,总要报回去,但怕老夫人听了担心,所以要委婉的报,把这事儿轻轻化解,也就是了。

    恨的是那小宦官林阿大自作主张、惊动圣听,留着是个祸害妖精!张承业想摆布了他,无奈李存勖要留着他听后续,不敢便摆布了;若说奏明圣上他擅观军书有罪罢,他已经说了万事不懂,进门礼仪都是张承业临时教的,若非咬死一口都是按张承业吩咐的来,张承业岂不尴尬?

    因此张承业咬了牙关,且忍这口气,看他作妖到几时?须不能一世躲在晋王寝宫里!

    李存勖在外头又把军队基本议定,回到卧室来,天将亮。

    他看这天色,再睡不容易睡得着。睡得不好么,又头痛。正是烦恼无聊时候。再叫美人过来么,却太医也劝他要将养精神来着,不宜日夜鏖战。他就让把那小宦官提上来,说说谋反的光身子女人事儿。说得好,解个闷;说得不好,大不了砍了小宦官的脑袋来解闷罢了。

    林某准备停当,摩拳擦掌的就上来了。

    这次他准备的故事,绝对比以前的故事还要好!以前的故事是卖钱的,这次的故事可是买命的!

    他说:“禀圣上知道,那些谋反的人住在一座很古怪的大宅里,要去那个大宅,得经过黑鱼嘴。”

    一边说,一边配合手势辅助。

    不但手势,连眼神和口气都有讲究。这些都是固定仪式,类似催眠术,可以更好的把顾客带到设定的情景中,使其身临其境。

    最早的灵魂师,是需要用这些仪式来辅助作品的。后来全套作品电子化,辅助仪式都被直接做进了作品中,不需要灵魂师现场出手了。但这作为灵魂师的基础必修课之一,林某还是掌握的。

    只是从来没有面对面给顾客施展过,一时有点羞涩。

    幸亏看李存勖反应还好,林某就放大胆了:

    “我之所以会去那个地方呢,都因为有个毛相公把我给雇了。

    “毛相公看着就富贵,小人斗胆问他的尊父母是不是很有钱。

    “毛相公叹了口气,告诉小人说,他家里倒也是‘略具金银’。小人想着,相公谦虚。想我们看个器皿镀个银子就是好的,他们说不定整锭金整秤银,还说‘略具金银’呢!

    “但毛相公脸上确实郁郁不乐的样子,告诉小人说,家里虽学宽裕,但他小时候,家中二老那是管束甚严,一些儿都不放他宽松的。

    “小人自幼无人管教,听毛相公如此抱怨,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也陪他叹了口气。

    “毛相公擦了擦眼角,告诉小人说:‘不幸我少年时,二老俱谢世了。’说是不幸,毛相公神采却飞扬起来,说那银箱钥匙再无人把持,他就盘算着出门游历。

    “说不尽游山玩水,花花世界。本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到鹦鹉洲揽胜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挤落水中,结果当时叫来唱曲的姑娘,好不义气!竟然跳下河去救他!那水下抱得紧紧的才救上来,衣服穿了跟没穿一样,上来换衣服,就滚到一床上去了,衣服换了三天都没换上……唉小人说话粗,王座恕罪。”

    “恕你罪!”李存勖催道,“快讲!”

    林某看他急相,知道他已入骰,放心放口,娓娓说那毛相公如何干柴烈火、蜜里调油,把家资荡尽,两手空空、双肩负债,才知歌伎翻脸无情,当初那下水义救之举,怕也是觑中他行囊故作的戏。他回家中,浑家也改了嫁,他本该只有讨饭去的命,却时来运转,中了举人,谋了个不肥不瘦的缺,善加经营,不但还完了债,还积下几箱白花花的雪银子。

    “这一来,毛相公又想游历游历了。”林某笑道。

    “这次可不要又荡尽了金银。”李存勖也笑。

    “是。是。”林某道,“我也是这样劝毛相公的。毛相公对小人道:‘你看我,都而立之年啦,眼界可是实际了许多。你道我这次出来是干什么的?玩山水么?山水有什么好的!我告诉你,唯有美人儿是真的!这几年来,我将美人儿也品评了不少,本地的也不过如此了,我想外地或许更有佳味不同?却该领略领略。”

    “所以他就领略到谋反的光身子女人那里去了?”李存勖笑问。

    “唉!他正跟小人大发牢骚,说怎么就没碰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旁边有弄曲儿的清客听了,就指点他去个地方,找个人。

    “那地方叫黑鱼嘴,人叫老仙猿。

    “小人跟毛相公一找去,何么好呦!所谓的黑鱼嘴,原来不过是条穷巷口子。那巷中馊尿布、陈泔水、苍蝇臭虫、痨鬼暗娼,种种穷酸模样,真是提也不要提。老仙猿都不晓得年纪有多大,皮肤又黑又皱,全身只在腰上包着条遮羞布,正蹲坐在个黑洞洞屋子里扪虱子,扪着一个,便在唇间“噼”的扣杀了。

    “小人看了都觉全身发痒,想退出去,毛某倒是不嫌弃。我看他也是富得无聊了,恨外头实在没个称心的去处可消遣,只能穷急乱投医,就试这里一试,还跟小人说:‘倘回头不像他们说的称意,你就替我将他屋子拆了、穷骨头烧了泄愤!’小人只好胡乱应着。

    “那毛相公便让小人把官印和银子拿给那老仙猿。银子是实银,官印亏得他没有拿出来,乃是个图式印在上等绢纸上。

    “小人自幼没摸过这么多银子,手都抖了。老仙猿却像看个石头一样,仰头对毛相公微微一笑,好像他是个不懂事的毛孩子。

    “毛相公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一口痰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