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杜桐轩嘴角颇含了些苦涩：“多谢公公美意了。做生不如做熟。就这样吧。”
“大哥！”肥猫提醒的叫，以为杜桐轩脑子坏掉了。
提拔美差不要，要留在这里掏粪？
“——活总要有人做！”杜桐轩顿一顿粪铲，有点心浮意躁的样子。
对他来说，这很少见。
林某只是点了点头：“这样啊。”就转身了。
看出杜桐轩心意难以更改，而且他现在也不是一定要杜桐轩改心意，所以，就这样吧。
君既无心我便休。
也不过是一个转身。
多简单的动作，像风吹过柳枝，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好看。
肥猫竟看得呆了，不知一个宦官可以把这样简单的动作，做得这样轻俏。
实在林某在自己的世界里，修习了最基本的健身操，原不过保养颈椎腰椎与防三高的，但是练熟了，自然身姿挺拔，举手投足也轻捷，再加上这身体手长脚长、细细的腰，连转个身都能格外潇洒。
杜桐轩叫住了他：“我听说王座又要用车。”
林某顿了顿：“哦。”
一顿似杨柳梢在水面点开了一圈涟漪。
“我听说是你经办的！”杜桐轩有些急眼的样子。
“哦。”林某并没有转过身。
“王座这基业不容易，是父子两代打下来的！如今战乱，平安多难得的。我们晋地百姓得这几年平安，是多难得的！若是城破了，谁来做主人？朱梁、还是契丹？还要经多少战火与劫掠，才能稳下来？甚至是不是能有稳下来的一天？那天还有几年能活着？林阿大，你还小，你不懂，你不要玩火！王座他……经不是折腾。我晋地经不起折腾！”杜桐轩说到最后，几乎声泪俱下。
肥猫悄悄的退后。
他觉得杜桐轩是在找死。
林某回身了。
回过身来，居然是笑融融的模样。眉眼弯弯似新展的柳弧：“这样哦。知道了。”
他给出这一句，便走了。
肥猫窒住的气，好半天才吐出来：决定了！林公公果然是个大人物！看这气场，就不是小普通人能比的！他如果能跟林公公就好了。
只可惜林公公走了佞臣的道路，杜桐轩一直劝他不要倒行逆施，他也不听，以后可能会出事的吧？
——然而，这么牛逼的人，怎么会杜桐轩都看出来不能做的事，他却猪油塞眼看不出来的呢？
肥猫不懂。
那“羊车”，后来却是招呼客人了。
这次替刘䶮出使而来的倪曙，原为工部侍郎，是个肥缺。然而刘䶮看中一个李唐士族之后赵光胤，想用他。赵光胤自恃身份，还懒得被刘䶮所用呢！刘䶮也不生气，打听到赵光胤家人还在洛阳那里，就悄悄派人去，到底把他全家接了来。
赵光胤又喜又惊，再不敢不从，就给刘䶮作了兵部尚书兼同平章事——又管兵，又身居相位，荣宠极大。刘䶮对于他的意见，是非常肯听的。
他说倪曙是佞臣，不宜重用。刘䶮就把倪曙派出来了。
倪曙行至晋地，一路长吁短叹，奉上国书，战战兢兢，只当命在旦夕，谁知李存勖对他倒客气，还出了些花样给他看。
其中就有那羊车。
倪曙见那充白羊使唤的妇人，咬指咋舌，不知是何处想出。车里又另有娇娃，只不是刘丹楹了，这却不消说得。
却说那倪曙于车中左右分香、真个销魂，其乐无极，瞬间参悟：哎呀，这个可以敬献给我那主子去！好重新讨宠的！
李存勖便将整车与里外全部肉屏风、肉蒲团、肉提灯、肉座椅，全送了他，叫他带回去。
他走了，李存勖对郭崇韬笑：“你跟阿林，里外这一合作，倒是极好。”
计谋方向虽是郭崇韬最先提出来的，但某些具体细节却是林某落实，譬如那羊车道具。
你若要郭崇韬自己想出这一辆送礼的车，就杀了他的头，他也是想不出来的。
可是他还撇了撇嘴，顶傲娇的样子：“我才不跟小宦官合作！”
“哎老郭！”李存勖失笑。这声老郭不是敬郭崇韬的年纪，是看他这点年纪老气横秋，逗他玩呢，“老郭啊，你不要以人废言啊！”说着觉得自己海纳百川，果然是天生的明主，人家都比不上，心里就更高兴了。
刘䶮本来就好奢侈，见到这远路而来的羊车，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更加的贪婪了。他地处南海，本来珠宝就多，这会子聚拢来，做什么水晶宫、龙王船，都是那羊车的启发。
承负新舟的，是新的美女了。原来送过去的白羊妇女，却已被碎割。
原来刘䶮性极虐，设了刀锯等刑，平常无事都要割碎几个人的，见了那几个雪白高大的女人，不知怎么食指大动，到底牵进堂里着人支解了，他看得不胜欢喜，连口水都流下来。
侍奉的人都吓坏了，可怜当面不敢说，完了悄悄耳语：“这不是人，必是什么神通下凡历劫来的。或许就是海上的大蜃吧！”
那刑堂洗罢，血腥味就淡了，唯阳光落在里头，仍然阴阴的，比其他地方好像低个八度。从那门口外经过，吹着穿堂风都格外的空冷，让人不觉加紧几步，闪开要紧。
说起来，原南海王后、刘䶮的嫡母，自刘䶮掌权之后，也很久没露面了，连她住的宫殿大门都特别的空冷，也不知里面还有没有人。
所有宫人都聪明的没有问。他们不够资格问。
至于那些有资格问的？他们不关心。
南海王后在史书中并没有留下名字，除了赞扬刘䶮的那句话，她再没有留下半个字。半个字都没有。
月光空蒙蒙的洒下来，杜桐轩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要关窗去睡了，却看见树影子下有个人。
小小的，被那大大的树影衬得，越发的小了，好像迷了路的妖精，再不牵着它的手领它回来，它要冻碎了似的。
明明已经初夏，杨柳都浓了。杜桐轩却激灵灵打个寒战，道：“阿——啊，林公公。”
林某从树影下移出来，脸皮那么疲倦，几乎已经挂不住笑：“大哥，可以说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