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冷。”林某终于找回了声音,“我不像某人,长得那么魁梧,还怕人,总要人暖被窝。”
“某人?”梅生问。
林某这才想起来,上次被人抱在被窝里是李存勖。
奇怪,倒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明明已经准备回去投奔他了,还是想不起他来。
忽然有人猱身而入,见人就杀,一时也不知是强盗,还是官兵。
林某与梅生正朦胧胧将睡未睡间,立时被惊醒,正见几团黑影在门口那里杀人,转头有另一道黑影弹身而入,在他们床头一站。那窗板被打破,月光已照进来,林某与梅生由下往上看,尚未看清他的面容,他由上而下,借了月光,已把枕上两个半大少年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只见左边的灵婉一些,右边的却英俊十分,四只眼睛齐唰唰望向他,倒让他也怔了一怔。
林某已经把梅生一揽,先向后避,同时手往斜后方一指道:“钱都在那里。”
不管是官兵还是强盗,先声东击西再说。
梅生手也已伸出,仓促间指的与林某是不同方位,听林某已经发声,他急中生智改了口道:“我们师父在那边。”
同样是声东击西的主意。
那黑影醒过神来,弹腿将一个扑上来的杀人者先踢出去,将林某与梅生一边一个拎起,道:“随我来!”
林某慌忙中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
那黑影道:“不然呢?”说着又踢开两个杀人的。
林某道:“我们师父们还在那间房!”一晃间看到周匝他们拆帐呆的厢房里也是有人影的,只灯都灭了,不知他们怎样了。
那黑影道:“知道了。”就要把林某两人放下,再转身回去,却见后头火光熊熊,竟烧起来了。
林某失声“呀”了一声。
那黑影寻个角落,将林某两人放下,飞快道:“你们躲着,我去看看就来。”
林某他们省得,一声不吭,在角落里紧紧猫着。街坊们也见火光,先是站远些看,怕会不会有强盗,看看没什么人动弹,只是火在烧,方出来运水的运水、扒房的扒房,免得火延及街邻。
因是这么乱着,林某他们躲着,一时也没有被人发现。
月光人影、水火喧哗,林某与梅生挨得紧紧的,像耗子般,大气也不敢出。林某觉得自己身上有冷汗沁出,觉得梅生也湿湿的出了些汗。两个人都哆嗦起来,怕牙齿骨胳打战声给人听见,只好挨得更紧些,竟如共一个身体般。
那黑影又寻回来了,看他们安然懂事,也是欣慰,就一手拎起一个,道:“走。”
林某他们,也是有点份量的,他这么拎着,轻若无物,这臂力也是了得。
只是林某与梅生贴得久了,先还不觉得,乍然分开,皮肤都是一寒,就像连体婴忽被剖开似的。林某打个寒噤,听梅生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里也不知怎么的,又是担心,同时竟又有些欢喜。
仿佛长沟流月去无声,那样氤氤无语的欢喜。
黑影摇了摇头:“这样不中用。”
似是恨铁不成钢,却分明又有些讶然。
林某存了个心思:他们跟黑影比起来原是不中用的,又何必惊讶?难道是知情人,知道林某是小晋王身边流落出来的人、知道林某一路表现不错、甚至知道林某在硃府之变里有份参与,对林某印象甚佳,一见林某本人如此瘦弱无能,才会惊讶?
想到此处,林某不知为什么向梅生看过去。梅生不在为何也向他望过来。
四目相对,却如闪电在空中闪了一闪,纵然无声,仿佛也孕了惊雷。
且喜刚才梅生那个喷嚏,并没有惊动了谁。黑影将他们带到僻静地方,放了下来,脸上蒙面巾还是没摘掉,道:“里面人都死光了。”
林某问:“你可是郭中门派来的?”
梅生看着林某。那黑影也是呆了呆,失笑道:“我也不知我是谁派来的。总之出钱的人,叫我救你们。”
“我们?”林某问。
黑影看着他们:“你们谁是姓林?”
林某便道:“是我。”
黑影道:“那便是你。周先生我没救出来,救了你也好交差的。”说着已把梅生放开。
林某忙道:“这个人请侠士也一起救了——”
“我不是侠士。”黑影道,“他不在我的任务里。”
“你没救出周先生,将他跟我回去,一样的。我绝不骗你。”林某说着已拿出钱来。是他这几日各种方法赚的,拿些细金碎银贴身放着,务必不占地方又贵重、又是硬通货,如今才好出手:“这些请侠士先拿着,回头必更有重谢,绝不会错。”
不管他是不是侠士,先叫着,将他拘住,会好商量一点。
旁边梅生也已经张开手掌,掌心里也是几颗银锞子。原来他也贴身留了些细软备急的:“侠士救我,我梅生一路绝不拖累侠士,日后只要不死,更有重谢。”
“眼下只要回了晋国,晋王那边也立刻会有额外谢礼的。”林某补一句,先帮李存勖开了这张空头支票。
黑影想了想:“也行。”却没收他们的钱,“你们这一点,够什么看的?”又问林某:“你来我吴境就没带钱?晋王这么刻薄你?”
林某立刻明白了他不晓得自己是营中被劫持来的林常侍,先在心里记了一笔,口中笑道:“是我路上失落了。”
黑影点头:“想你们必是一路凶险。”
林某含糊应了,又问:“周先生与赛班主……还有赛家班所有人,都死了?”说着都遍体生寒:“谁干的?”
“我没辨认尸体都是谁,总之死了一地。”黑影道,“杀人越货,还能有谁?”说着已经带他们进马车里。车中备用女装,叫他们都换了:“事急从权。”又取水来给他们过口、洗脸。他自己也取下了蒙面巾。
林某原看他眼眶深陷、鼻梁高挺,似李存勖的样子,应也有沙陀一带的血统,如今见了整个面部特征,更是确认,心里暗愁:吴国江南软侬,原住民们都不是这个面相。这人走在吴地好不醒目,要如何带他们闯过境去?
这人自己却不愁,天亮了也敢公然行车,但过关卡时,总有印鉴关符递上。那关符似乎地位极高,但把门的见了,立行方便,绝不留难。
林某竟不知晋国在吴国有这么强大的一个奸细。
有这么能干的一个人,何以先前都没跟周匝接上头、也没在硃瑾与徐氏的斗争中出任何力?
又或者是……他已经出力了?
林某细思恐极,背上的汗又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未敢动声色,任那汗自己渐渐地收了。梅生却伸过手来,在他手上握了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