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丰先问:“此行还顺利?”
“托赖,一切顺利。”那男子答道。
“若失了风,跟我回去,就不用再回你那去了。”袁建丰盛情邀请。
“故土难离。”那男子只是推托。
“你就舍不得你那一口老小。”袁建丰无奈。
“比不得刺史英雄了得。”男子道,“闻得刺史又要高升了?先行恭贺。”
“是去隰州,还是刺史,平调,算什么高升?”袁建丰口中谦逊,眼里还是难掩得色。
“隰州比相州丰饶多少?”男子道,“休得过谦。小晋王赏罚果然分明。”
袁建丰笑笑,也不再说了,只道:“广陵大乱,你真的没事?”
男子道:“不怕。倒好笑李俨那厮,一听说硃瑾入宫,带着家兵全副武装赶过去,一路问讯,问天天兴门,不知为什么又丧了胆回去了。也不知他是要杀硃瑾的还是救硃瑾的,总之于大局无补,都督也疑心他跟硃瑾勾结了。”
“那你要好好利用这点。”袁建丰忙道。
“我要不利用,都督也不会如此疑心他了。”男子大笑,又道,“周先生他们留下的线索,我这一把火,都烧干净了。不相干的人,直接灭了口,只剩周先生两个,从此行路干净,不消担心。”
袁建丰将酬劳给他。他道:“你们常侍说我带了那漂亮孩子来,晋王还要多赏。”
袁建丰回身看看那个方向,笑道:“晋王多赏,魏国夫人怕不要打他。”
说的是晋王男女通吃、又好优伶,林某带了这个孩子来送给小晋王,刘丹楹要吃醋。
男子倒是一路来看林某不太像是要献出梅生去讨好的样子,但也吃不准,对晋王后宫更是不便置评,好在报酬也尽丰富,便与之别过了。
袁建丰带了林某等回去,一路也问了梅生来历,看出梅生不但长相好、声音好,人也聪明,未来不可限量,就极尽巴结。
他越是巴结,梅生却越是冷淡了。林某看在眼里,颇为好笑,找个机会对他道:“我宫里有个前辈的弟弟在宫外,虽是布衣,听说还有点本事,你要不嫌弃,先跟他住着。如果有兴趣要报效军伍,我再看情形帮你报上?”
梅生目光跳起:“你让我住在宫外?”不再担心林某是要把他送给李存勖当嬖宠了,既是放心,不知为什么同时又更揪心了:“那你是住在宫里?”
林某看也是时候交代身份了:“你说我地位高么?我官衔是常侍,可不住在宫里?”
梅生困惑:“常侍?那不是……宦官?”
林某点头:“正是。”至于什么魂穿女体、阴差阳错,说来平白添乱,全都不提了。
梅生反应很大。他站起身,竟至于踢翻了椅子:“你、你被阉了?”惊痛之意,溢于言表。
林某又是感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喂!”
梅生方意识到这不是戳人痛脚么?忙想道歉,竟不知如何措辞,只是心乱如麻、手冷似冰。
林某在他手上按了按,轻声道:“宫外的弟弟,叫杜桐风,比我们都大些,是个江湖狡客,你可以先去跟他住着,有什么不好,叫人托话给我。”
也知梅生对他的情意,然而实在两下这身体都还小,又是林某自己情况复杂,竟无法处置,只能一切知道当不知,那繁花开了、繁花谢了,香也在心中、泥也在心中,只在他冰冷的手指上按一按:“看我们就要进城了,你正好也熟悉一下晋国风物。”
果然前面更繁华。一行人行踪再不必掩饰。团练使娄继英正在这里治河,亲来迎接,正说晋王悬念、又说这就开宴洗尘,忽见袁建丰的亲兵急步赶来,因已不是秘密,也不避人了,就急道:“吴地齐公、督国徐温,杀了米志诚!”
林某忽转过头,低问袁建丰:“米志诚可是救我们回来的人?”
袁建丰刹那间的眼神,承认了一切。
其实米志诚是淮南的名将,确有沙陀血统,幼习骑射,名气不小。
杨行密占淮南时,徐温等人正为之效力,而米志诚也已经是牙将了,跟硃瑾曾一槊一弓,在杨行密驾前演武,颇得杨行密赞赏,也算是个骁将。
杨行密死后,权位更替,张颢与徐温相争。米志诚自己不足以争吴国,与硃瑾等人约好,谁都不争王,还立徐氏子孙为王,只保吴境稳定要紧。没想到最后权力还是落在徐温手里。若硃瑾心头稳重,能跟米志诚、刘信等新老将领紧密团结,同徐温抗衡,倒也罢了。只恨硃瑾也是根墙头草,一时讨厌张颢、一时埋怨徐温、一时被徐温收买、一时又嫉妒新生小将去了。
米志诚看世道迭乱,身边没一根可靠的大腿,就让郭崇韬收买了去,两头赚钱。林某先疑心他故意掀起硃、徐之乱,把林某都当成了棋子,倒是疑心错了。他没那么大能量,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但周匝逃亡时,则是按照郭崇韬交代的路子,找到米志诚帮忙。那赛家班的诸弟子,已成累赘,米志诚就一窝儿收拾了,再放一把火,将他们呆过的地方都夷为平地,让徐温他们再想追踪都断了头路。
岂知严可求心细如发。早几年就帮徐温收拾了张颢,如今更看出了米志诚的踪迹,虽无有实据,但对徐温建议:“宁可信其有。”徐温就下了决心,让严可求将这几个“莫须有”的,什么李俨、什么米志诚,一并都收拾了!
不管他们是通敌、还是附逆,反正都是吴地豪强,收拾了,对徐温反正有益无害。
只是手脚要干净,若引起动乱,那反为不美。
徐温还让严可求来收拾米志诚。
严可求迟疑了一下:“主公明鉴。学生对付一个,已经吃力。若要两个,怕力有不逮。”
徐温只当他谦虚:“严先生休得过谦。此事你不办,还有谁办?”
严可求施礼:“学生举荐一个人。”
徐温道:“却是谁来?”
严可求道:“便是主公义子彭奴。”
徐温沉默片刻,叹了一声。
严可求已知徐温想起亲子徐知训生前对这义兄弟徐知诰颇为不爽。徐温看中徐知诰才华,屡屡抬举他,拿他当榜样来责备徐知训。如今徐知训毕竟不听警告,轻敌身死,还留下臭名,害徐温手下一干人费了大劲洗刷,竟不知是不是洗得干净呢!
徐温如今的心情,是既恨孽子扶不上墙、又怀老牛舔犊之痛。
换句话说,恨他无能恸他逝,连带着,对徐知诰的感情也复杂了:既承认徐知诰能干,又觉得叫徐知诰来善后,是对不住徐知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