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正和妻子在家里商量事情。
突然一名操兵闯进来,高举令牌叫道:“姑擦老爷,土司大人有命,要你即刻起程前往土司衙门觐见,不得有误。”
我提起脚杆就往外跑,跳上马就往衙门赶。
一跨进土司衙门,里面大院坝都是匆匆忙忙、进进出出的人。
我三步并成二步往土司房间赶,院子里早就站满了大小头人,里面人见我进去纷纷闪出条路来让我往里走。
我走上前去首先弯弯腰开口道:“土司大人,属下奉命赶到。”土司大人抬起头来,我想他应该是看清楚我头顶溪水样的汗水了吧。
“你来得正好,”土司大人站起来,“军情紧急,东林头人次呷洛联合边界地方五个头人组织上千人部队攻打金木地界,距这里已不距百里,现在我委任你为前线带兵官,在最短时间将这群恶魔赶出境外。”
我低下头,“是土司大人,但这次打仗除了士兵和武器弹药外,我还恳求您赏给一样东西。”
土司大人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我,“什么东西?”我瞟瞟满屋子的人没说话。
土司大人挥挥手,所有人哗啦啦退得空空荡荡,我靠到公案上小声说:“黄金。”
“干什么?”土司大人语气透着不快,牙根痒痒问道。
“买次呷洛的人头。”土司大人低下头权衡利弊,“多少两?”
“五十两”我一口回答。
“这,”土司大人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好吧。”他心头比割掉自己肉还要疼痛。
“衙门出40两,我把自己家里最后10两金子献出来。”我直直望着土司大人脸说,土司大人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嘴里接连叫道:“好、好。”
我立马出来派人带上我的手喻回家中去取金子。随即带兵前往杂顶山设防,那里陡峭险峻,整个山顶一条独路,以易守难攻而远近闻名。
我刚进入阵地不久,次呷洛的兵就卷着满天黄尘冲来了。我爬在山顶透过望远镜观看前方冲在最前边马队象箭一样飚过来,卷起直冲云霄滚滚尘土,几百双马蹄震得地皮子都象是在风中飘摇布条。
说句真心话,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扑面而来惊心动魂场面,生平从未有过巨大恐惧从脚底往上涌。
我使劲打自己两个耳光,带着十几个亲随就朝核心阵地奔,一袋烟功夫不到我们溃兵就象羊群一样退下来,我站上大路最显眼地方,面不改色刀劈两个跑得最快逃兵,人群一下子钉在那里。
我向前挥动手臂,十几名亲随枪里子弹象事前划好射在一条线上,在惊呆人群前腾起灰尘,弹起石子擦伤了前面几个人脸皮子,立时有鲜血顺着灰黄脸蛋淌下来。
我挥刀冲上去大声吼叫:“还不快跟我冲。”人群象狼一样嚎叫转身向前冲。
“妈的,总算稳住了阵脚。”我心里暗道一声侥幸。
不得不承认次呷洛真他妈的是个带兵高手,他正面上百匹马队象下冰雹一样一轮又一轮集团冲锋,想用这凶猛阵势彻底击垮我们的斗志。
除此而外又阴悄悄在我四边放了毒蛇一样潜行枪手,人群里眼睁瞧见身旁活生生伙伴转眼间变成冷冰冰尸体,所有士兵此刻巴不得全身缩成一团肉夹进石疙瘩里。
关键时刻还是这帮经历多次生死正规兵撑起了场面,我们牢牢守住马路两边,子弹专挑那些发起疯来不要命骑兵。
我高叫道:“先打马、先打马。”
没过多久,眼看着那宽宽马路上塞满受伤或死去马匹身体,马队进攻速度象被拦腰斩断一样慢下来。
我叫道:“来人,带上我的命牌,找到杂顶山头人,限他两个时辰内将我们背后最后一道隘口塞满干柴,另外准备好百把松明火把。”两名亲随应了一声快速跑开。
深夜旦珠偏初象个鬼闪进我的账篷,身后紧跟是个全身包裹严密只透出双眼睛的女人。
“什么条件?”那个女人开口问道。
“50两黄金,让他活不过今晚。”我冷冷回答。
她随即摇摇头,“不行,晚上戒备森严,根本无法动手,只能是明天白天人群混乱时候做掉,不行的话我先走了。”说完那女人迈步向外走去。
我上前拦住她:“就这么说定了,你先拿前头20两订金,剩下30两黄金事成后付清。”
“好吧,”那女人摊开手掌“剩余30两黄金你交给他。”她指向旦珠偏初,“我只认他。”
“等一等,”我叫住她,“如果你敢骗了我,上天入地我也要杀掉你全家。”
那女人双肩颤抖着,“无所谓,我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人漂在世上了。”声音冷得象风从坟墓爬出的鬼。
第二天刚亮明,次呷洛最恐怖总攻就开始了。马队里所有人嘴里含着一把长刀,手里挥舞着长刀,象一群刚出栏野狼,铺天盖地向我们扑来。
我们被打得措手不及,有的人在梦中象宰牲口一样被人一刀劈下脑袋。我和亲随们疯狂挥打皮鞭来抽醒更多人拿起枪投入战斗。
短短一会儿核心阵地就撕开缺口,马队象潮水一样源源不断涌进来。
“快快,通知人点柴烧火,往山下滚石头。”我满脸冲血嘶叫着。就看昨晚那堆柴能不能挡得住这帮下山猛虎,如果让他们长驱直入,那我和我的士兵及家人就只有到阎王殿上相聚了。
但我冲过山顶心就凉了一半,那点上火的柴堆只冒着一股股烟子,敌方马队的人跃下马在搬柴和扑打刚刚起燃火星,形势万分危急,我们将枪里子弹象洒青稞向敌人丢去。
用白亮亮银元鼓动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从山顶朝柴码子扔火把,总算可以歇口气休息一下了。
望着那腾地升起火焰,太阳象个贪睡小孩终于赶上来,辟辟啪啪音乐象抄豆子声音越来越激昂,面对渐渐腾空烈焰,再骁勇善战的人只能是望而却步,不得不被火势撵着往回撤。
但越烧越旺火舌一不小心燃到森林里,我们躲在密林深处士兵象蚂蚁一样漫山遍野逃奔,看来只能组织新的防线。
我一边收拢队伍一边重新布置防线,大家三三两两象抽筋断脚睡在路两边,我抓紧时间召集东倒西歪大小头人交待任务,大家只有强打起精神,不然这个时候敌兵攻进来,我们就是一群挺起脖子让人砍的废物。
我的脸青得可以杀死任何靠近身边人,头人们一个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戳在那里。
正在这个时候,旦珠偏初提着枪疾步跑过来冲到我面前,大声吼叫道“大姑擦,李瓜祖派人来带信,他已率兵攻到敌人背后,要你马上率兵前后夹击。”
“好,”我大叫一声:“所有人马上跟我往前冲。”我提枪第一个往前冲,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急,有些人已经提着枪赶到我前边去了。
绕过烧火地方,我们与正在往前赶敌兵遭遇,大家都不愿当别个枪口的活靶子,伏在地上相互放冷枪,双方都想爬到山顶控制最有力地形。
敌方背后突然送来突突炒子弹响声,“狗日李瓜祖总算滑头滑脑划过来了。”我大声叫道:“我们的人已经钻到敌人屁股后面,大伙跟我往前冲,攻到敌方东西谁抢到归谁所有。”
大家鼓起劲仗来往前扑,敌方阵线开始摇摇摆摆,个别人开始偷偷往回跑,不一会象大风刮过一样跑得人影子都没得一个。
追过山口,我看见李瓜祖带着一帮人在喝水吃干粮。
“狗日你是不是屁股生疮象个推屎爬往前拱?”我朝前一脚踢去。
“耶!”他满不在乎说:“他妈的我们对付又不是牲口,他们到处都是黑森森的枪口,吐出任何一颗子弹都会要了我们的命,我们是拼死拼活才干成今天这个样子,你可不能鼻子塞布香臭不分哦。”
“咋个不断住他们?”这会儿我那有工夫跟他瞎扯。
他脸扭曲得极为难看:“得了吧,我这点人还不够人家塞牙缝。”
“狗日的胆小鬼。”我骂了他一句。
他凑近我耳朵小声说道:“对了,是你我才拼死帮你,换作其它我才懒得管呢。”我恨恨回咬他一眼。
这时探子悄悄摸到我身边,附耳轻轻的说次呷洛在战斗中被打死。
“他妈的,也不知是让杀手弄死或是叫我们流弹打死呢?”我心中暗暗发问。
“要不要乘胜追击?”李瓜祖瞪着大眼睛问我。
“不,夜晚行军怕中圈套。”我没有同意,反而叫道:“来人,传我命令,就地休息,明天一早乘胜追敌,”
我指着一名亲随,“告诉杂顶人头人,叫他不用跟我们去打仗,今天晚上就把全寨子里人全部撵上山去打火。其它什么事都不准做,马上连夜组织人开始扑灭山火。”
“是。”亲随立马消失。
夜晚我回到账篷里,将剩余黄金交给旦珠偏初,他站在账篷外停下脚步看我,“要不队长,这剩余黄金是不是就不用送了?”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吐出口水怎么能舔回来,再说你不去送,你和你的家人就会在别人追杀中度过一生。”
下半夜鸡叫时旦珠偏初钻进帐篷,他从怀里盛出布袋子,“队长这是那女人送我五两黄金,她说这是我该得酬劳,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我没有伸手,只是低声问“你认识那女人?”
“嗯。”
“说来听听。”我在帐篷里双手放在背上站着听。
“那女的是我的远房亲戚,人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一枝花,后来嫁人后生了一个儿子,次呷洛看上她后就一句话没说就开枪杀死她的丈夫和儿子,那女人出于刻骨铭心仇恨,经常忍痛喝打胎草药,让次呷洛永远没有后代,尔后又用美色将次呷洛贴身侍卫哄得团团转。她后来晓得金木和次呷洛是仇气冤家,她就象猎狗嗅到味道寻上我,说用50两黄金换次呷洛人头,这卖买做不做?这话我给你说过呀!”
我望着他只是点点头,“你走吧!”我低头说。
“队长我舍不得离开你。”旦珠偏初流下眼泪。
“还是快点走吧!你的仇家是条嗅觉灵敏撵山狗,会轻而易举寻上你和你的家人的,这种事最终是纸包不住火的。”我沉下脸说道。
“队长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旦珠偏初睁眼看我。
“最好不见。”我转过身后冷冰冰回答。
他在我面前磕了一个响头,“我走了。”
“那五两黄金带上作为盘缠,从今往后要刀枪不离身,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跟任何人联系。”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大了起来。
那晚上我梦见旦珠偏初和个漂亮女人在野地交合,背后却爬着条大大的毒蛇,最后是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在没有任何树林的荒地里奔跑,他们的四周是一群群呲牙咧嘴饿狼。
第二天我带兵追击,一路都是逃兵溃散时扔下的牛、羊、猪,唯独却找不到一匹马和一个人。所经过道路两边房子已被溃兵烧干净,只剩下长长房梁还在冒出摇曳青烟,沿途过去每一座寨子,空落落连个活人影子都寻不见。
追跑到边境地方,望着对面寨子,手下有人怂恿我朝前攻击,“老爷刹刹对方锐气吧!这样你就会名垂后世的。”我低下头沉思良久,擎起手中枪对空喷完所有子弹,断然下令撤兵。
回去后向土司大人交差,他坐在公案后面冷冷扫射我,“对你这次带兵的所作所为,只能说算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我的汗水受了刺激不自主往外浸,“我辜负了土司大人期望,属下愧不敢当。”一脸悲痛垂下头。
“好啦!”土司大人象口长长岩洞深不见底,冷声说道:“回家休息去吧!”此刻我感觉自己就象家里那条招手既来、挥之即去黄狗,一股莫名伤心悄悄爬上我的后背。
当晚我连夜返回仙里沟,一到家倒床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