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红一青两道人影在房脊上飞奔，夜风将两人衣衫撩起，吹拂得猎猎作响。
柳乘眯着眼睛，仔细辨别屋檐下的夜景，待得片刻，他顿时有些疑惑起来。
这方向，明显是去往城西大街的……
城西大街一般都是烟花柳巷，青楼妓馆林立，他比较熟悉的楚云阁，便是其中较为有名的清倌人妓馆。
问题是，若是要出城，也不该往这方向离开啊？
莫非……这人在城西大街还有藏身窝点？
那日“天诛”坠下，一时间场面大乱，他自己处在“天诛”的船舱之内，昏迷之中，自然对外面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事后柳乘也曾问过苏茗，谁知当时“天诛”坠下，海穆耶拼死一击，城主府瞬间尘埃弥漫，烟雾朦胧，根本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很好奇：那韦玄真口中的荒教余孽——胖胖的土行护法林志义，与妖媚的木行护法红莲，这两人到底死没死？
那日场中联手抵御海穆耶的三人，俱都中了“噬仙蛊”……但眼下既然红莲能安然无恙出现，想必那林志义，自然也活了下来。
想到这里，柳乘不禁有些怀念起韦玄真那个老头来。
他是除了鬼老头之外，唯一知晓自己身负三脉隐秘的人了。
正是思绪万千之际，脚下长街远处突地传来慌张的哭喊，无数错乱的脚步噼里啪啦，像是在被什么东西给驱赶着。
“快跑啊！”
“怪物！吃人的怪物！”
“啊——我，我的腿！”
“救……救命……”
身侧红裙一顿，却是红莲停下了脚步，柳乘被拎着悬在半空，不禁闻声抬头眺望。
只见月色夜幕下，黝黑的长街那头，无数道慌慌张张的人影正连滚带爬奔向这边，借着朦胧月色，那些人尽皆神色骇然，不住回头，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一般。
“嗷——”
熟悉的嘶哑厉吼响彻夜空，那道近乎四丈的高大森白人影仿佛自云霄坠下一般，轰然落到了疯狂逃窜的人堆当中！
是骨魔！竟是方才那被红莲所击退的骨魔！
这一刻，柳乘后脊发凉，只觉一颗心差点猛然挣脱出了胸腔。
“不好，他在食人”
头顶响起红莲的一声低呼，柳乘挣脱下地，又一把爬起，忍不住看着她惊疑不定的妩媚脸庞问道：“他食人是不是会变得更强？”
眼前浮现出先前骨魔吞食自家二弟厉千幽，以及厉家玄黑衣奴的可怖场景，柳乘便有些胆战心惊。
“不会，吞食普通人也只能强行维持他的魔身，想要进一步突破，就得吞食修士血肉……”
话音未落，红莲盯着不断驱赶青阳城民的骨魔，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猛然一变。
“他的目标，是你们仙宝斋！他想要吞食那苏淳的血肉！”
纵观如今的青阳城，修士之中，修为最高的当属红莲——问题是，骨魔先前才在她手上吃过亏，定然没胆量敢去挑战。
而那拥有筑基中期修为的苏淳，自然便是理所当然的目标了。
虽说筑基中期境界的修士血肉，并不能使其突破到下一个境界，但若是单单维持这骨魔法身，却也勉强够了。
听完红莲的话语，柳乘稍一失神，脸色顿时大变。
仙宝斋里，可不仅仅只有苏淳，还有苏茗，以及惊鸿、小花她们！
哗啦一声，却是柳乘慌张踩滑了青瓦，瓦片坠在房檐下摔得粉碎，柳乘紧张地试探伸出脚，就要一把跳下房去。
后领一紧，他又被红莲一把拎起，淡淡柔媚嗓音带上了分冷厉：“你去找死不成？”
“放开！我妹妹她们还在那儿！”
红莲妩媚的俏脸面无表情，任由柳乘回头对自己怒目而视，那布满血丝的眼中的疯狂意味，没由来让她芳心一颤。
记忆如潮水般卷起，她不禁想起很多年前，某个少年也是这般疯狂的眼神，这般拼命前来救下被花妖重伤的自己。
皓腕一翻，纤纤玉指突地松开，拼命挣扎的柳乘顿时措不及防，朝着房檐下扑了下去。
“扑通！”
他狠狠摔了个狗吃屎……
愤愤爬起，面颊被摔得阵阵生疼，柳乘抬头狠狠瞪了眼房脊上面无表情的红莲，不明白这女人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咳咳……”
喉头一甜，红莲垂头掩袖，漠然的娇媚嗓音从袖底传出，有些发闷：“再不滚，我可要改主意了。”
“呸！”
听到这话，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柳乘顿时吐了口带血唾沫，拔腿便冲向来时的长街那头。
“教主，他跟您还真是挺像呢……”
温柔的喃呢像是夜花悄绽，纤白的玉足隔空一点，那袭红裙顿时飘若流云，随风而升，消失在了皓月清辉之下的云霄间。
……
……
“苏茗姐姐，我们，我们想回城北小巷去住。”
仙宝斋后院，收拾好包袱的惊鸿小花两人站在小亭前。苏茗神色复杂地望着这小小的两道身影，再看了看她们肩头那两个小小的包袱，没由来的鼻尖一酸。
在她十八岁的生命历程当中，前十七年都是在修士之间度过的。
修士家族没有太多人情味，为了宝贵的修行资源，兄弟互残的的情况也时常听闻……是以，她并不留念那处在玉京郊外的小小苏家。
待到十岁开了灵窍，进得古月剑派修行之后，那种人情淡薄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她是伪脉，修行进程缓慢无比，同门异样的眼光之下，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清冷如水。
直到今年七月，直到来到这小小的青阳城，她才蓦然发觉，原来自己也会羞恼，也会窃喜，也会偶尔耍耍小心眼。
原来，自己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啊……
可就在今天，二狗王三死了，柳乘与自己决裂，还被自家二叔揭发，被厉家众人带走……突然之间，这座往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从此不再会有那些熟悉的面容，也就此变得冷寂。
她的心，就好像是间阴暗的屋子，小心试探着推开窗，然后就遇见了灿烂明媚的温暖阳光。
而现在，这扇窗，又要被重新合上了么？
“待在这里不好么？”
苏茗温柔地揉揉两个小姑娘的小脑袋，杏眼之中隐隐泛起水雾。
“哥哥都被……都被苏伯伯赶走了……”
惊鸿低下小脑袋，精致的小脸透着些委屈，苏茗更是伤感，忍不住抬袖掩住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手。
“回城北小巷也好，那里，至少更温暖些。”
苍白地笑笑，她摸出袋碎银子塞进小花的怀里，小丫头咬着嘴唇很是犹豫，最后坚决地摇摇头。
“师傅说过，不让我随便收旁人的东西。”
她清澈的眼眸倒映着苏茗憔悴的容颜，少女没有来被这话刺得芳心一痛，突然间竟是不敢再对上她的眼睛。
旁人……自己在她们心里，难道就只是旁人么？
“那好吧，我去找马车送你们。”
苏茗失落地笑了笑，无力拖着脚步，随着惊鸿小花两人出了门。
下一刻，她杏目猛然大睁！
“大伙儿快跑啊！有吃人的怪物！”
大街远处的夜幕之中，浮现出无数奔跑逃窜的人影。
在他们身后，一道近乎四丈高的森白巨人，正倒拖着柄狰狞骨刃，一步一步往仙宝斋这边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