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苏淳也没等到柳乘开口说原谅。
失魂落魄的少年就这么拖着脚步,在熹微的月夜下,一步一步,头也不回地走向长街那头。
他想回城北小巷。
“柳,柳乘……”
背后响起苏茗低声呼唤,柳乘脚步一滞,抬眼望向前方的昏沉街口,又木然着脸缓缓前行。
“那个小丫头,貌似对你有意思呢……”
身侧幽香袭来,余光扫到一抹飘荡的红色裙角,柳乘挪开目光,不想理会跟来的红莲。
二狗、王三死去,自己鬼眼暴露,如今惊鸿、小花也被人在眼皮底下给掳走……一时之间,他的心里充满悔恨与无力。
仿佛这天地间,冥冥中有道无形旋涡,在慢慢将自己的生活扯进暗无天日的河底淤泥里。
难道,自己果然是个不该存于这个世界的不详么?
听着脚下街面的青石板,响起沉闷的脚步声,这一刻,柳乘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见柳乘自顾垂头走路,红莲也不生气,依旧嫣笑偏头问道:“今后有何打算?”
回应她的,是骤然加快的脚步声。
“你,你这臭小子!”
红莲愕然了刹那,随即气得花容色变,三两步走上前去,挺起红裙下的巍峨浑圆,生生拦在长街前面。
作为一名化形花魅,红莲向来对自身的容貌身段极有自信。当年她在玉京作为歌妓,首次展露在世人面前,那些整日嚷嚷要清心寡欲的臭男人,不也恨不得将眼珠都长在自己身上么?
尽管她行为不羁,话语暧昧,可真正能入其芳心之人,除了那早已随荒陵消失近千年的“荒神”,也就只有面前这勉强算得“半个”的柳乘了。
先前在厉千绝面前救下这臭小子,她也不过是抱有万分之一的侥幸,想看看韦玄真那死乌龟,是否会将珍贵无比的“荒陵拓影珠”留在柳乘身上。
可惜,待她拎着柳乘之时,便用神识将其浑身上下扫视了番,连屁股上的那块胎记都没放过……
然后,她自然是失望了。
细细一想也对,韦玄真那种眼高于顶的世外高人,又怎会看上柳乘这种已然成年,却只有炼气五层的凡骨废材?
虽说他能召出道聚神境的龙魂,所修功法也有些古怪,但在红莲看来,这些也不过是修行路上无关痛痒的外物罢了。
逆天修行,犹如登峰,爬得越高,外物的功效也就微乎其微了。
想要成为绝世大能,最终靠的,还得是个人的仙脉资质与不懈苦修。
然而任红莲心思缜密得将种种因素考虑进去,却也无法料到,她眼中的凡骨废材竟是罕见的三脉同修。
更令人惊骇的是,他自修行开始到炼气五层,平常人所需一到四、五年不等,而柳乘不过仅仅只用了两个月!
两个月学不了上当,学不会吃亏,旅游也到不了乌拉圭……
虽说柳乘靠的是鬼脉变异,以自身生机为代价才有如此逆天的修炼速度;但放眼天荒大陆以往数十万年的修行历史,能在短短两月,从门外汉一脚踏入炼气五层之人,也少得屈指可数。
而这些人,日后莫不都是成为了彪炳史册的威赫修行大能!
关于柳乘的这些隐秘,红莲自是无法知晓。她跟随柳乘走在这月夜下的长街,也不过是怀中点好奇罢了。
眼见自己这个灵台境的绝世佳人屈尊降贵,主动与这臭小子搭讪,他竟然还敢板着脸不搭理!
嘿,还真当自己是老虎不发威啊?
“臭小子!信不信老娘我一巴掌拍死你?”
红莲黑着脸威胁道。
“你有病。”
柳乘平静看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你救我是为了什么,但我现在要去找我的亲人,你要是不想杀我,那就请让开。”
“……”
听他如此冷静说完,红莲的满腔怒火倒是不好发作了。
察觉到柳乘眼底压抑的悲伤,她想起了些什么,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你是想去城北找了孙大壮,还有孙张氏他们吧?”
孙大状便是二狗他爹的名字,孙婶婶随了夫姓,邻里街坊都称呼她为“孙张氏”。
见柳乘抬头注视自己,红莲心头泛起出了口恶气的快感,娇声媚笑道:“不用去了,他们十之八九都被那骨魔在城主府前,给活活吞食了!”
活活吞食!
轰!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柳乘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一天之间,他那平静温馨的生活天翻地覆,兄弟,亲人,恋人……如今还有孙大叔他们,他那颗饱受打击的破碎内心,此刻又被狠狠割开一道深深的伤痕。
为何密密麻麻的苦难都要缠上自己?
贼老天,我又做错了什么?!
“啊——”
少年仰天狂吼,睁裂的眼角,蓦然留下两行血泪!
“……”
颗颗血泪,仿佛是那深沉到骨子里的悲痛,所凝结而成。红莲神色复杂地凝视,朱唇微启,欲言又止,一颗芳心竟是不禁升起抹淡淡的愧疚。
说来好笑,她红莲花魅修行上千年,历来都是杀伐果断,哪怕无数次面前血流成河,也未曾眨下眼睛。
可如今,竟然会为刺痛一个臭小子,而感到愧疚,甚至……自责?
“喂,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算什么……”
红莲有些恼羞成怒,可那呵斥的嗓音,却是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
“喂!”
见柳乘呆呆望天,红莲不禁推了他肩膀一把,心里暗道:“这小子,莫不是傻了吧”
被这一推,少年清秀而憔悴的脸庞阵阵恍然,看了红莲一眼,突地抬袖狠狠一抹眼角,也不说话,拔腿便往长街那头的城北小巷奔去。
这……这好像,还真的傻了啊!
摇摇头,她光洁的足尖凌空一点,夜幕中浮现出朵朵碗口大小的红莲来。红莲负着手,闲庭信步般凌空踏着凭空悬浮的朵朵红莲,不紧不慢地跟随在狂奔的柳乘身后。
她看似慵懒迈步,实则每次雪白的裸足从踏出到落下,都会无声越过丈许距离。当柳乘心跳如鼓地立在孙大叔家的青砖小院门前,红莲早已好整以暇地转身笑视。
柳乘看都不看她一眼,劲直掠过那道曼妙诱人的身姿,来到紧闭的院门前。
小院内黑灯瞎火一片,只有些秋虫在砖缝墙根小声哀鸣。
夜风微寒,呜咽掠过树梢,像是一阵远去的沙沙脚步声。
柳乘呆呆站着,只觉这座往日里充满温暖回忆的小院,此时却是死气沉沉,仿佛一座幽深的坟墓。
呵,自己,又是一个人了……
“咚!”
他脚下摇晃了番,一头倒在紧闭的破旧院门石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