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不知殿下如今回宫,作何感想?”冷风吹过的当口儿,萧眠的嘴角忽然开合,眼角斜斜乜过,纤长睫羽拉下长长的暗影。
“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长久不见父皇,重归东华宫,茯苓心中甚是想念。”唐离冷静回道,仔细寻味他的话,并未看出什么端倪。
她回的一板一眼,却不料招来萧眠一记笑声,这一声笑太过突如其来,相比之下反衬得她的话太过冠冕堂皇,唐离微微瞪眼,眼中含着三分不解,三分怒意,他转过身来,偏头长发飘飘洒洒散在风中,未带拢合几经风尘,飘飘带着逼人的贵气,一双狭长魅惑的眼睛摄人精魄,炯炯地盯着她,不急不缓道,“殿下说的是真话么?”
唐离沉心,敛声屏气,声音逐渐加重,“当然。”她果决回道。
“可臣见殿下一路来郁郁寡欢,茶饭不思,一点都没有方才所言的喜悦,怕不是口是心非?”见她脸色一阵苍白,他忽忽又收了话,一席回转道,拈着气韵十足道,“殿下何故如此这般呢,不如和微臣指点一二,不然,臣怕这一路殿下神消抑郁,回宫了圣上问起,怕是要治臣侍奉不当之罪啊。”
听他一席解释,唐离心中暗自松口气,原来一切兜兜转转不过是为了她脸色太过难看,怕惹得父皇发落罢了。她牵牵嘴角,温和道,“厂公误会茯苓了,茯苓绝没有摆脸色之意,厂公一路来尽心尽力殚精竭虑,回宫后茯苓自会向父皇亲自禀明,已谢厂公之恩。”
她一口气说完,总觉得哪里有些隐隐不对劲,若单纯要论功行赏,以萧眠的派头,朝堂之上,权倾天下,又有什么赏赐他得不到呢?单单凭借这一点,根本没有论功行赏的必要,可他,偏偏要在路途上为难她,逼得她不得不向父皇请旨谢恩,大费周折之下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萧眠乜斜她一眼,嘴角勾起,懒懒道,“是啊,到时候还要劳烦殿下向圣上开恩呢,如此这般,也不劳烦臣来禹都一趟。殿下的禹都一游,玩的倒也尽兴,到时可定要向圣上提及,不然白白落了他一派担心。”
“自是当然。”唐离点头道。
“那殿下新结交的这些朋友呢,如今就此离别,殿下难道就白白不管了么?殿下居于深宫之中,怕是日后要见一面,难如登天呐。不过么,”他眸中腾起黑压压一片雾气,捉摸不透,“若是殿下向圣上亲口提及,凭圣上对殿下的怜惜程度,或许破例将他们召入宫中,也不是什么费心之事。”
“不必了。”唐离斩钉截铁,摇摇头,“相遇即是缘,离别又何求。他们只是一介素民,与朝堂,与深宫都毫无干涉,我不能把他们凭空牵连进来。”她抬起头,看向萧眠,十分诚恳,却又带了几分试探,“厂公,有一言我现在大可现在提己,父皇春秋鼎盛,千秋基业万寿无疆,这些我都没有考量,也没有任何打算,厂公心忧国事,操劳天下,还是不要在茯苓身上浪费心思的好。”
她把底线亮明,只为了日后能得一片安宁,不要再度牵扯进后宫的滚滚暗流之中,萧眠在禹都的数番试探,只不过是为了探明她的意图和底线,一个公主凭空无故出宫,千里迢迢来到禹都,所作所为难免惹人怀疑,如今她和盘托出,也反倒免了不必要的勾心斗角。
她一向知道皇长姐重华欲夺太子之位,而七位兄长也是你抢我多互不相让,而萧眠则在其中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他和几位世子之间关系匪浅,更是和重华暧昧不清,唯独她自己一向在宫中深居浅出,避不见客,这才免了一番推脱。
如今这番话已经挑明了,她不想争夺太子之位趟这趟浑水,也但愿无人打搅她的清静,无论萧眠是敌是友,是否要拉拢她,她都会退避,放弃。
“圣上有九子,其中最宠爱的便是殿下,这一点,殿下向来知晓。”萧眠道。
“父皇一向公平公正,对待皇姐们和哥哥们也是如此,厂公想必多心了。”唐离轻声反驳道。
回答她的是冗长的沉默,萧眠扬起下巴,远远眺望起连绵起伏的群山,落日余晖,天涯海角,尽皆在泼墨蔚蓝的天空画卷中挥洒,待到最后一丝光芒落入地平线,时间便也悄然落笔。
他微微眯眼,睫毛打在眼睑上,黯然中生出几分销魂的美感,冷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深意,“万里河山,千秋基业,殿下真能无动于衷,甘愿放弃么?”
“这一切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又何来放弃呢?茯苓只愿一切安宁,与世无争罢了。”唐离再度婉拒,对于萧眠的诱惑不为所动。
只听他重重又缓缓叹口气,落下一声唯美的叹息,继而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殿下的心意,臣知晓了。”
此事以了,唐离心中石头落地为安,却又如遭雷击——“那白术可是白氏一族的公子,前任相国的世孙,还有殿下的好友叶萝,尚风夷,禹都的权势殿下几近结交完全,这便是殿下的与世无争么?”
他视线忽然一凛,继而脸庞缓缓逼近,“还是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亦或是言不由衷?”
这辛辣的眼光似毒蛇寒冰,忽然突袭,唐离忍不住倒退一步,心中受惊,莫名慌乱,脚底却是一步踏空,山丘之上,砂石打滑,她险些要跌倒,萧眠却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肢,电光火石,四目相对,她好似坠入了深渊,像是回到了难以挣脱的梦魇中,险些要在这样暗沉深邃的眼中堕落沉沦,她心有余悸,努力平稳气息,眼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惊恐,轻声而急促道,“把我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