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失神的看着前面半空中,仿佛隔世一般,怀中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哇哇大哭。
哭声似乎拥有着抚平世间万物邪念的魔力,涤荡着整座玉皇山,什么小鬼精怪全消失无影。当然,这哭声没有任何能力,只是赵乾的感受罢了。
但这感觉却是无比真实。
淡淡光华缓缓散入森林,弥漫着薄雾,空气中散发着醒人心脑的清新气息,消除一切毒瘴。
要知道,这里可是被誉为凡人禁地的玉皇山,可怕的鬼归地。
哪怕是山脚,毒瘴弥漫是少不了的。
“是……”
“是他……”
风中,赵乾发白的头发在纷乱中飞扬,双目无神呆呆的望着半空,回忆当年流浪街头时遇到的那个人。
那个迷一样的人再次出现,而且惊艳人世。
若是世上真有仙,那天上仙也不过如此了吧,或者此人就是仙,风华绝代,傲世人间。
有一丝感觉绕在他心上,好似这玉皇山也在低头,向那个人低头。
去时也是飘飘若鸿,云泥不扰,似不食人间烟火。自然是修行之人,且在此道前行之深,已登峰造极。
“一定是他,四十年前教我剑法的白衣……”
“记得就是他,一定是他,叫我小乞的只有他了”
“我已经老了,可他……”
赵乾抱紧怀中婴儿,抓起悬在身前的玉佩,恍如做梦,呆呆的喃喃自语。
非常短暂,那人只是让赵乾照顾好怀中婴儿,一切顺遂自然而行,不要过多干预孩子的生活,丝毫未提此事缘由。
他看得出,白衣心事重重,再淡然的表情也无法遮掩住紧锁的眉头。
许久,一股暖流从手里握着的青玉玉佩中传入体内,赵乾一个激灵,瞬间回神,纵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激动与感慨。他竟然发现自己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原本他必死无疑。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见到故友,那个无法称之为朋友,却让自己由低谷走向巅峰的挚友。
同样也是被自己尊为兄长的,纵枉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又来自哪里,甚至长相,但一切都够了。
但笑声过后却是满满的遗憾与恸哭,一切终了,该结束的是要结束了。
赵乾转身向玉皇山外走去,离开这个曾让他多次陷入绝境,失去结拜兄弟的是非地。
背影渐渐佝偻,心灰意冷。踏碎枯枝声,隐约的凶兽厮杀吼叫声,伴随着婴儿哭泣,宛如一曲垂暮悲歌,没有壮丽,只有无奈与落寞。
“这次回去,是该退了……”
春雨柔,夏雷惊,秋霜降,冬雪扬。时空碾压着世间万物,逼迫生命流连在轮回的前路,荏苒而行。
一声高喝阻断时间洪流,再回首,人依旧……
小村紧靠流向云江的一条溪流,村民耕种,洗衣,吃水,洗澡,水自然来源于这条小溪。
溪水终年不断流,每一刻都在为浩浩云江注入活水,即便是百年不遇的寒冬,溪流依然丰沛。
月栖是百多年前路过小村的落魄教书先生给小溪起的名字,寓意月亮栖息之所。
附近方圆数十里村落的村民都认为小溪源头是有仙人的,那里生活着无比强大的月仙,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不过没人见过。
这些月仙掌管着月亮的圆缺。
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那个人真正去过,或者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走到尽头。
逐月潭
“小枫快来啊,这里有条大鱼”二黑惊叫,招呼宁枫和薄云一起抓大鱼。
薄云:“真的!好大一条鱼!”
二黑:“快!抓住它……”
潭水刚刚没过膝盖,三个孩子半趴在水里,尽情嬉戏玩耍。
溅起的水花打在他们稚嫩的小脸上,纯真无暇。
“别让它跑了,今天回去吃鱼”宁枫知会薄云。
“好,交给我了。看看爷爷教我的枪法是不是最厉害的”
薄云将大鱼赶到小潭一边,不断拍击水面,惊的鱼四下乱窜,没了方寸。不过这条鱼长到三斤多重也是不简单,很快稳下阵脚,一个打挺,跳过薄云半曲的左腿,重获自由。
“该死的死鱼,不要跑,我要吃了你”
“哈哈……”
二黑和宁枫笑着将大鱼重新围堵起来,不给它丝毫逃走的机会。
薄云猛掷出削尖的木棍,“哧”的一声,大鱼被钉在潭底,等待着被吃掉的命运。
木棍挑着大鱼,斜插在石缝间。不断有血水顺着鱼尾,木棍滴落到苔藓上。
三人光着身子随意躺在水边闲聊,阳光轻抚,沁人心脾的草香肆意弥漫,只差徐徐微风,便已美哉。
“小枫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还可以吧,爷爷说我剑法很好,已经比一般人好多了,不过比你的枪法要差很多。”
薄云笑了笑,三人中他最大,宁枫最小,在枪法上钻研的时间,他可是比宁枫多很多。
二黑哼了哼“还说这,我可是什么都不会,你们两个都要教我,我不管。”
“哈哈,谁让你没有想我和小枫这样武功高强的爷爷,羡慕吧”
“切,这有什么好显摆的,我爷爷那可是会飞檐走壁的,武功绝顶呢”
“呵呵……是是,采草药就是武功绝顶……哈哈”
“你才是采草药的呢,看我一招”
“那俺爹也是很厉害的”
“不打你不改是吧,吃我一拳”
三人打闹一团,掌掌近身,拳拳到肉,不过没有什么威力。
“我们要不要去哪里……”二黑小声说。
“你是说落月……”三人不由同时好奇。
“枫儿,明天就要去郡城给你找师傅了,高兴不高兴。”赵乾拉过宁枫的手,慢慢说道。
“我不去,爷爷教的不是挺好的吗,干什么还要拜别人做师傅,反正我不要。”
“枫儿,爷爷已经老了,想要教你也是没有余力了”
“不管,就要爷爷教”
“爷爷不是还有一套剑法没有教给我吗?”
“哪里还有什么剑法,我这糟老头子会个一招两式就很多了”
“有啊,就是爷爷经常给我讲的那些故事中的那个”宁枫抓着赵乾衣领,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煞是可爱。
“哎呦,爷爷年纪大了,不记得了……”
“好好,教给你,别拽胡子……”
两年又过,再有几天便是宁枫的十岁生日,赵乾准备去城里转转,顺便给宁枫置办几件像样的衣服。
他们虽然在小村中生活,却一点也不缺钱,单单是靠赵乾过去闯荡赚到的金银,就足够支持一个一品官员十多年在明里暗里的花销。
对于平常人家,足够几代人逍遥快活。
既然不缺钱,赵乾也是希望自己的孙子过的更好点的。
赵乾和宁枫仅有几间茅草屋,能够供他们休息生活,遮风挡雨,倒是和普通人家没差,或者说,在这里他们就是普通人。
但是草屋前有一株不一般的桃树,这是赵乾在十年前,也就是来到小村那一年种下的,论年龄,桃树还是宁枫的弟弟。
原本在这里不太适合桃树生长,不过十年的时间,他已经可以乘坐参天大树,虽有些夸张,但也相去不远。
树高尽十米,树冠堪比**间房子大小,树干比人腰还要粗壮。
相对于一般的桃树来说,他就是个庞然大物。
唯一的缺憾就是这颗桃树两年结一次果,随着时间推移,两年甚至都不够,再过几年,恐怕三年才能结一次果。
当然,有付出就会有回报,本就远超常树,非同一般,长时间的孕育更兼神异,结出的果实不但香甜可口,更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效用。
吃的最多的就是宁枫和薄云了。
草屋内,赵乾两兄弟随意坐在桌前,不时自己倒上一碗酒,也不管酒液浑浊,便仰头喝下,然后再倒一碗酒。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未曾想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还觉得眼前事,却已经无处可寻……你我都老了。”赵乾唏嘘,嘴角花白胡子上还挂着几滴酒。
“是啊,岁月无情,咱这种半入黄土的老头子也没有盼头了。”
“当年你我三兄弟人江边结拜,一同闯荡江湖,不说人尽皆知,但也有些许名声,各自执剑,名动一方。”
“那时我们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打下一片天地。我们三人在一起,珠联璧合,有如神助,那时候的我们还很年轻啊”又是一碗酒下肚,脸色沉了下来,赵乾接着说“可是天不遂人愿,老二身死,在玉皇山山脚曝尸……”
赵崇也是叹了一口气“二哥运道差,又去哪种险地,本不该如此的”
“之后一蹶不振,恐怕源自此处”
“你说要是当时我不坚持去,老二怎么会死,我们也不会落得眼下境地”赵乾一碗碗酒喝下去,完全没有平日里乡下小老头的样子,豁然一副酒鬼模样。
“若是没有去过玉皇山,我的斗志怎会被磨没,甘愿呆在这里蹉跎……”
当年赵乾,赵崇,刘洪三人在云江江岸歃血义结金兰,结为异性兄弟,立誓同甘共苦,共闯天下。
凭借三人智计胆魄以及过人的武学悟性,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成就一番伟业,登顶武学巅峰,为世人所称颂。
只可惜玉皇山诡异至极,即便是仙人一流也不敢说能够置身其中,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纵然三人实力不俗,在江湖中都少有,但是又怎么可能无伤于玉皇山。
第一次临近山脚,诡异浮现,老二刘洪身死当场,回天乏术。赵乾和赵崇捡回一条命,堪堪走出山下,但是本身也受伤,伤了身体,动摇了根基,又没有灵丹妙药、宝物奇珍,武学也是再无寸进。
两人是活着回来,但自身的变故以及老二的死,给两人的打击很大,其中实力无法提升更是重中之重,所以也才有了第二次临险地。
不然就算是白衣随意指点,都能够令普通人修成凡武,更何况赵了。
再次遇险,老三赵崇得以脱生,但是赵乾却是面临必死之局,心中早已绝望,不过白衣出现才改变结局。
赵崇默然,眼看着自己年迈的哥哥一次次吞咽,心中不忍,说“过去事,何须说,大哥不是还有宁枫吗,我所不知其来历,但可见并非池中之物,必有一番作为。”
“小枫?,是了……”
说着赵乾昏倒,不省人事,迷迷糊糊中不知在诉说着什么。
恐怕宁枫是他唯一的念想了吧。
宁枫挥舞着手中木剑,剑随身动,身随风动,上下翻飞,剑影无形,剑刃凌空,端的一手好剑法。
少年执剑,身形向前斜斜一跨,腰身用力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带带动上身旋转,随之臂膀与手中利剑轻轻刺去,力量虽小,却又万钧之势。
接着跳将而起,跃置半空,顺势劈下,剑如刀,亦可斩。
一招招剑招被这小小少年施展出来,剑招于剑招之间衔接连贯,没有丝毫的停顿与生涩,可见各剑招早已被他烂熟于心,成为自己的东西。
剑法卓著超群,剑身反射一道道寒光,冷冽逼人,剑如人,人如剑,之是毕竟宁枫还年少,心智未成熟,空有剑法,没有实力。
少年在桃树下演练剑法,一种种烂熟于心的剑招剑式,跃然于上。
两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走在进入上阳城的小路上,此时距离上阳城已不远。
“咦?这些毛茸茸的小球是什么?怎么都长在小草的顶端”宁枫拔下一株蒲公英嗅了嗅,顿时将绒毛吸进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吓得跑向远处。
“这还有一株长相奇怪的草,只有三片细长的叶子,一片在左一片在右,还有一个片直挺挺向上生长,爷爷你快来看啊。”
……
一路上的新奇对宁枫来说有这莫大的吸引力,一直呆在闭塞的小村庄里限制了他对外界的认识与了解,甚至不清楚外面的世界有着怎样的魅力。
小村外的花花草草,小河树木无不令他留恋,但是渴望着见到更多,了解更多迫使他一直走下去。
赵乾看着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的宁枫,略微僵硬的笑容舒缓了些。
他一直犹豫不决,无法确定是否要将宁枫送到天宗府,不清楚决定的好与坏。
大大小小的势力遍布赤水郡,各种武学宗门将其瓜分,各划属地,各自为政。
虽说天下是帝王的天下,赤水郡更是天子脚下,临近皇都,大小官员驻扎,无时不刻不在皇家的注视下。
但是天下更是江湖的天下,既有江湖,就有江湖人,修炼武学者不在少数,即便是拥有实权的天子也无法震慑这个天下。
江湖势力自然而然存在下来,逐渐壮大,到如今更是皇家都到忌惮三分,遇见也是礼让三分。
其中天宗府就是其一,而且还是赤水郡公认的武学圣地,高手不计其数,当今在世的凡武强者就达到三位之多,正宗武也是无数。
可以说宁枫如果能够拜入其中,必定能得早造就,成为一位远超过自己的凡武。就算是天子相见也要执弟子礼,以大师相称,一生必能想尽荣华富贵。
可是他纠结就在此处,毕竟有白衣在前,那般天人模样,气势恢宏,怎么看都不像凡人。
而且赵乾第一次得白衣救助时还是半大的孩子,不清楚白衣的绝代风华是怎样超绝物外的。而在玉皇山山脚再次相见,那时赵乾已是中年,一般人都快抱孙子的年纪,可是白衣依旧数十年前的容貌,岂是食五谷饮山泉的凡人。
所以在赵乾心中,宁枫以后是要与仙人为伴,餐气霞,饮仙露,怎么可能拜在凡人的武学宗门中,一生与凡人为伍。
这是万万不能的,不然他怎么还有脸再见白衣。
但是仙人只在传说中出现过,都是不可信的谣言,有谁见过真正的仙人?既然无缘得见仙人,宁枫又怎样拜入仙人门下,寻得一位好师傅?
玩累了,宁枫回来跟在赵乾身后,问道:“爷爷外边的世界好玩吗?是不是也有着数不清的奇怪的东西?”
“哦?”
赵乾笑而不答,说道“过去枫儿总是围在我身边,缠着我要听故事,听完一个,不够,还要我讲,还时常耍赖,不讲,便嚷着扯爷爷的胡子。今天怎么对这些花花草草该兴趣,其中有何原因?”
宁枫挠了挠头,疑惑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那些花啊草的不一样,觉得好奇,就像了解它们。”
“我看到一株奇特的花,细长的枝干顶着蓬松圆球一样的绒毛,我好奇它的形状,轻轻吹一口气,绒毛四处乱飞。还看到一株只有三片叶子的草……”
“可有收获”赵乾问。
宁枫点了点头“过去我没有见过它们,不知道有这样的花草,现在见过了,也触摸过了,算是收获吧”他并不确定的说着,眼神中始终有一丝疑惑。
“你是否清楚它们为什么各自模样不同,又为什么长相如此。”
宁枫摇摇头,答“不知”。
“那你是否知道天下有多少奇特的、你未见过的事物,又是否知道它们各自有着那般模样?”赵乾又问,引领着宁枫,如同教堂的师傅教导学生一般,循序渐进的引领着该有的方向。
宁枫摇摇头,再答“不知”。
“诸多不知,有何感受。”赵乾仔细看着宁枫,轻声细语问道。
宁枫若有所思,低头沉吟,他原本就先天早慧,接受事物的能力非常强,更是有着自己的见解。
按照他这个年龄,十岁大小的孩童,一些贵胄怕是早就研习四书五经,三教九流有所涉猎,才气谋略也初初隐现,只不过受困于小村,加之赵乾的原因,现在的宁枫比之同龄人,所知甚少。
“感受不太清楚,总之有许多疑惑无法开解。”
赵乾笑着,斑白双鬓在微风下轻轻摇动,感受着自己松弛的皮肤,不过此时的他很欣慰,说道“有疑惑就需要开解疑惑,想要开解疑惑就要知无不知,而知无不知只能在天下寻。”
“见所未见,知所未知,方能无惑。”
赵乾迟疑片刻说“江湖危险重重,勾心斗角者有之,奸邪大恶者有之,嗜杀成性者有之,未知有着大凶险,你怕不怕?”
宁枫稚嫩的脸上透出许多不解,思考许久仍是毫无头绪,也只好答道:“我怕,可是一定有方法解决,让我不害怕,或者让我能够在凶险中生存。”
“枫儿……”
突如其来的沉默,他不知道如何去说,又从何说起,甚至无话可说。
赵乾心中苦涩,十多年来,除了安定的生活外,他什么都没能给予宁枫。
其中有白衣的因素,也有他自己的原因,至于教导一说,更不肖说了,自知自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