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成龙失眠。起来,躺下,又起来,又躺下。看书,看不下,又看书,又看不下。娃娃头、蝙蝠衫、踩蹬裤、巩俐、《红高粱》、玉米地……乱七八糟,七荤八素,头昏脑胀。痛苦的幸福着。
次晚又失眠,起来,躺下,又起来,又躺下。看书,看不下,又看书,又看不下。巧牵素手,轻揽细腰,温香软玉,甜蜜相吻,结婚喜宴……乱七八糟,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幸福的痛苦着。
曾成龙青春年少时也渴望美好的爱情,憧憬有一天能拥有爱情。一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诗让他充满向往。可是他认为,贫穷的人不配拥有爱情。贫穷的人只配直接进入婚姻。因此读大学时心无旁骛。他心内自卑而害怕。女同学笑语盈盈,女同学蝴蝶穿花,女同学甚至秋波暗送。他视若无物。只有在人后,他独自饮尽寂寞伤感的酒。
参加工作后,有了自己的收入,他甚至有能力给父亲给妹妹经济上的关心了,他那渴望情爱的种子才慢慢复苏。
猝不及防的一个女子闯入心房,仿佛突如其来的山崩海啸,无可阻挡,摧枯拉朽。他时时的想着,念着,呼喊着,为之茶饭不思,为之神魂颠倒,这就是爱情吗?这就是崇高的爱情吗?
这就是爱情。这就是要命的爱情。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几天后,曾成龙鼓足勇气把电话打了过去,打电话时,他紧张起来,心仿佛老往胸口撞,握着话筒的手沁出了汗。
“你好,热水邮电局吗,请转热水中心校。”
“请稍等,马上为你接过去。”一个公事公办的女声。
隔了好一会,那头传来一个声音,老年男声,有点吼:“你哪里!找哪个!”
曾成龙慌慌的,有点谦卑:“你好,我找何丽兰老师,我,我是她表哥,麻烦你喊一声。”曾成龙突然心虚,不由说了谎。
那边吼:“等着!”
接着就听到那边好像走出去的脚步声。然后话筒寂静无声,一秒秒,曾成龙受着期待的煎熬。仿佛过去了几个小时,时光那么漫长。曾成龙虚虚的,闭着眼,一动不动。
良久,那边终于响起了声音,还是那吼声:“在上课,没时间!”接着是挂机的“啪”声,“嘟嘟”的忙声。
曾成龙嘘了口气,仿佛极力去做了某件事,虽然没成功,却也因付出了努力而可以宽慰。心意已到。曾成龙安慰自己。
曾成龙哪能甘心。又过了两个难以成寐的白天和黑夜。这一天,他又把电话拨过去。总机还是那个不温不火,平板冷静的女声。中心校还是那个带吼的老男声。
曾成龙听到那边跑出去喊人的声音,他等待着,等着上帝的审判,等着命运的赐与,等着机遇的垂青。可是何丽兰又在上课!霜打秋茄,曾成龙默然不语。
又一天。又一天。
再一天。曾成龙简直哀求那带吼的老男声了。
终于,他听到了那边传来珠玉般的声音:“你好,我是何丽兰,你找我吗?”
曾成龙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何丽兰,我是曾成龙……”
那边“咯咯”笑起来,说:“哦!知道了,曾子的曾,曾国藩的曾,望夫成龙的成龙,影星成龙的成龙。”
曾成龙轻松起来,不禁也笑了起来。
“你有什么事吗?”
“呵呵,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我不知为何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我觉得这样子太冒味了,毕竟茫茫人海中我们只是偶然的一次相遇,像浩渺太空两颗流星的碰撞。可是我不愿我们就此擦肩而过。我心起了涟漪,无法平息。我忍不住。你知道吗,我打了很多电话过去的,你一直忙。”曾成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恨不得把心肺肝都抛出来。
何丽兰笑着说:“原来你就是我的表哥哟。我是蜡烛,天天要照亮别人哦,每天的课都排得满满的,晚上还要备课。还抽时间看《芙蓉镇》。对了,我喜欢胡玉英,勤劳善良,秀外慧中,我对她充满同情。”
曾成龙抢话说:“我喜欢秦书田,装疯卖傻,笑中有泪,更喜欢他为爱情而故意屈服,为尊严而坚持抗争。如果你是胡玉音,我愿意是秦书田,我愿意回到那年代,陪你哭陪你笑,陪你扫街挨斗。”曾成龙故意把话往里带,想对何丽兰暗示什么。
何丽兰说:“电影《芙蓉镇》是在湘西永顺拍的,那里美丽神秘,风景如画,我好想去那里玩一次呢。”
曾成龙说:“有时间了我陪你去。我买一把扫帚,夕阳西沉,余晖照街,我把那青石板街来来回回地扫,一边扫一边唱《喜满堂》。”
何丽兰说:“我就去做米豆腐,摆一个摊子,放几条板凳,系上围裙,烧了炉子,对着满街熙熙攘攘的背着背篓戴着斗笠的山人高声吆喝:米豆腐,米豆腐,祖传秘制,何氏一绝。那时人们争先恐后来买,我香汗淋漓,不能停歇。幸而我手脚麻利,贤惠利落。待卖完收摊,一数钱,哇,几个月的工资啊。”
他们就这样天南海北,充满憧憬。
曾成龙把话题往相思和爱情带,何丽兰把话题往未来和其他故事里带。然而显而易见,他们相叙甚欢,谈性甚浓。
不觉时间已缓缓流逝,直到邮电局那女话务员催:“说完了没有?还说啊,不要老占着哦。”才依依不舍放下话筒。之后每次通话一定时间后,那声音都要催他们不要老占着。一来怕人家听着,那时话务员可戴着耳机听的,因为她要监听到电话结束了才可以转接其他电话;二来要讲公德,不能占用别人的时间啊。因此曾成龙总觉得隔靴搔痒意犹未尽。虽然每次通话后他都特美特熨帖特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