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了,县里还开经济工作会、信访维稳会,局里的年终总结会推到了腊月二十八上午。下午开始放假。一停下工作,曾成龙就想何丽兰。何丽兰早几天应该放寒假了。曾成龙想去下她家里,想到她爸妈,心里却发怵了。他出去买了些年货准备回家去,见何丽兰只好等年后了。
二十九,三十,到家后帮父亲宰鸡、宰鸭、做糍粑、搞卫生。初一崽,初二郎。年初二妹夫一家就全过来拜年了。自己在外工作,妹妹已经出嫁,父亲一个人里里外外一年忙到头,春节期间该好好陪陪父亲的,尽尽孝心的。曾成龙在单位有工作房,单间,福利分房还轮不到他。接父亲到县城一起生活只能是一个美好的梦。
春节是欢乐祥和,其乐融融的。父亲整天笑呵呵的。怎能不笑呢,这几年风调雨顺,诸事顺心。供儿子读书的账不欠了,儿子有体面工作了,近来又谈女朋友了,自己不久的将来要做爷爷了,可能的话,还可以到那遥远的县城生活呢。
曾成龙无时不刻不想着何丽兰,他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却不知道担忧来自何方,只能在深夜里失眠。
失眠时他想自己要有双翅膀多好,要是孙悟空多好,哪怕是土行孙也好啊,蹲一下,土遁着就见心爱的人了。越这样浮想越难以成眠,把自己弄成一个烙饼。
曾成龙好想早点去县城。
可是单位食堂不上班,外面店子也要正月十五后才开业的。只好作罢。
这假期里,曾成龙一边幸福着家人的天伦,一边痛苦着爱人的远隔。好不容易等到正月初九,上班了。
到单位,局长告诉曾成龙要去参加一个全省技术骨干培训班,为期三个月,明天就要出发。曾成龙呆了半晌,想骂人,却不敢。这是领导的重视呢。总不能告诉局长说自己要谈恋爱而不去啊。领导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卿卿我我婆婆妈妈岂是大丈夫本色!再说下去,局长往往就要骂人了。
曾成龙只好打点行囊远行。时间紧,来不及与亲人道别。他抓紧时间给父亲和何丽兰各写了一封信。
换了几趟班车,长途颠簸,历经十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省城。安顿好自己,给何丽兰写了一封信,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告诉自己的联系地址。
学习是紧张的,对何丽兰的思念日甚一日,象春笋一样疯长。他时不时跑到传达室去,等何丽兰的信。没有。
晚饭后,他常常一个人在城市的街道穿梭,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买,漫无目的,有时走得腿都像面条一样。他心里脑里全是何丽兰。他连父亲都不想了,简直是对孝顺的一种亵渎。
培训班有一百多人,教务处安排了一部电话。下课后,总是排着好多人打电话,一直到深夜。
曾成龙耐心排队,打了好几次电话到热水中心校,那个带吼的老男声再没有喊来何丽兰。不是说何丽兰老师在上课,就是说何丽兰老师请假了,或者说何丽兰老师外出了。曾成龙怏怏不乐,愁眉不展。
这样一个月过去了。真是急死人。
曾成龙放心不下,难道何丽兰出了什么意外?这个念头冒出来,曾成龙马上把它压下去,呸呸,这不吉利。他给哥们王林打了个电话,要他到热水去看看何丽兰是否平安。
这王林真是个死人,每次都说他抽不开身,好多天都不去热水。气得曾成龙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那王林只是呵呵的笑着陪不是,说下周一定抽空去,一定!
这天王林终于说去了趟热水。却在电话里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曾成龙火了,骂:“王林,你他妈的牙齿脱了是不是?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林弟林弟叫着你,现在你把我吊在云端,要吊死我是不是?再这样,我要跟你一刀两断!”
电话那头,王林说:“龙哥,我告诉你实话,你可要挺住。”
曾成龙抢话说:“何丽兰怎么了?出了什么灾祸?”
王林说:“何丽兰有了新的幸福,她与别人打结婚证了。我本来想早告诉你的,怕你受刺激。”
“放你娘的狗屁!这不可能!”曾成龙吼着。他从不骂王林的,对王林真是看成手足,这会竟这么失态,情绪完全失控。后边排队的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完成了你的委托,龙哥,你要好自为之。我也不能给你什么安慰。事已至此,你要宽心,不必强求。唉……”说着,王林挂了电话。
晴天霹雳,心如刀绞。
这一晚,曾成龙买了一瓶白酒,一个人坐在足球场上。渐渐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孤独的坐着喝酒。他一边喝酒,眼泪一边簌簌而流。春寒料峭,冷气贬骨,他全不觉得。他醉得一塌糊涂,冷得瑟瑟发抖。是夜,他病了,高烧不退。
他连续打了五天的吊针,眼窝深陷,毫无神光,人一下子垮了。他坚持着给何丽兰写了一封信,写他的爱慕、思恋。写他的焦灼、等待,写他的愤懑、谴责,写他的无奈、叹息,写他的伤心、绝望。在信中,他回忆他们一起时的美好时光,幸福点滴。他说他宁愿相信这是王林的恶作剧,宁愿相信是命运之神的一个玩笑。他期盼何丽兰能回心转意,期盼何丽兰能可怜他怜悯他、期盼何丽兰能给他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何丽兰回信了。字还是那么隽秀。
成龙你好:
世间有很多美好会擦肩而过,有很多情缘会无可挽回,有很多机会会转瞬即逝,有很多恩爱会随风而去——若无缘,若不珍惜。你我情缘已尽,只剩友谊。君乃君子,前程远大。请自珍重,勿陷沉迷。祝安好。
寥寥数语,字字如针。曾成龙只觉锥心似的痛。
曾成龙度日如年,恨不能早回县城去。他不断写信,可是何丽兰再没有片言只语寄过来。曾成龙万念俱灰,没想到到手的幸福却只如一场梦幻。
多日多日后,曾成龙自消自解,为何丽兰辩解:何丽兰决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重大变故。
终于结束学习了。回到县城,曾成龙要跑去当面质问何丽兰的冲动却没有了。他的清高自傲的本性又表现出来: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何丽兰如此绝情,我曾成龙岂会死乞白赖!你过你的幸福生活去吧,沙扬娜拉!一边下决心,一边流眼泪。
牛脾气。
其实感情的事哪能说断就断,藕断了还有丝连着,骨头断了还有筋连着,水泥板断了还有钢筋连着,人隔远了还有空气连着。曾成龙始始终无法忘记何丽兰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啐、一步一摇、一娇一媚。他做贼似的曲里拐弯地打听她的消息、留意她的行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一晃几年过去了。曾成龙仍然孑然一身,他拒绝一切相亲。有一个人儿已在他心里安了家,他的心没有空余的位置了。可怜的父亲只能长吁短叹,唉声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