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只用了一天就完成.
月元夜固执地认为以后会回到那里,让月东摘下门楣上淌金流银着‘春华府’的额匾,用红绸布裹起来,只带了一些必要的衣物和丈夫生前的书,在近卫营一干近卫的注视下,搬入了新家。
搬入新家的那天晚上,伍月象征性地在自己新房里住了一宿,说了一句“还不如如意客栈的下房宽敞”,然后又洒脱地走了。
大房虽然还保着一个名头,但曾经的繁华已经飞快地远逝,为数不多的下人也纷纷另觅高枝。
“……浆洗放的秦妈、张婶去了三老爷那边,后厨陆大厨子也走了,只剩下李妈一人撑着,还有……”一名蓝衣服的婢女站在陆寒亭身后,脸色愤愤地说道。
“彩珠!”
婢女没想到少爷会忽然叫自己,下意识啊了一声。
陆寒亭问道:“娘将青老写入族谱列为家臣,月东因为当初的事而随了娘姓,他们两人不离开在意料之中的,你只是普通的使唤丫头连生契都没签,又在陆家私塾陪读过几年,连先生也夸你有宿慧,为何这时候却犯糊涂了?”
“我这是在烧冷灶呢。”彩珠狡黠一笑:“二老爷小气容不得少爷,但我相信少爷一定会重掌家主之位的。”
陆寒亭无声地苦笑,过去两年他都顶着‘长房长孙’的头衔放荡肆行,如今这同样的四个字却像孙猴头上的紧箍,将他架在汹汹打火上反复煎烤。
几个匠人蹬着木梯在远处月亮门上叮叮当当敲个不停,那些是从陆家巷找来的临时匠人在修缮这处刚被月元夜命名为“栖园”的园子。
西苑处于整个陆府西北角,是一处已经荒废的园子,与外面的陆家作坊仅一墙之隔,好在陆府修建时花了大本钱,墙并不比城墙逊色多少,墙里墙外俨然是两个世界。
不多时,月东从外面走过来:“少爷,车马已经备好。”
“你去娘那边帮衬着,彩珠跟着我就好。”
婢女站在陆寒亭身后,冲月东吐着舌头高兴地伴鬼脸。
“彩珠这丫头细胳膊嫩腿的,要是有个意外她倒是先吓傻了。府里有近卫、护卫重重把守小翠他们还走丢了,外面更不安全。还是由我陪着少爷,这也是青老的意思。”
“无妨,城里白天还是挺安全的。”
蜀州与中、青二州相临,约24万辟。
碎叶城处于蜀州中部,北接望月、钢铁二城,往南过跃龙岗半月便能到蜀州王城,又是蜀道必经之地。
便捷的交通优势造就了眼前这座淌金流银的城市,城东更是整个商贾往来贸易歇足滞留的集散地,紧随而至的便是物价飞升、地价飙涨。
无怪弓老夫子会发出馈耳欲聋的疾呼:“碎叶居,大不易”。
堂前巷几经扩建,从最初只供行人通过的小巷变成如今驷马畅行的大街,街道依旧人流如织。
街上,一辆马车慢吞吞驶来,停在铁匠铺门口。
侧坐车辕上的是一名蓝衣少女,偏头看了看旁边门匾:“陆家铁铺,少爷,咱们到啦!”
马车上下来一名脸色苍白的黑衣少年,右臂上用丝线绣着硕大的‘亭’字。
碎叶三少各有所好:华家童子捧金刀,野家美酒小蛮腰,陆少黑衣黑手套。
这是碎叶城尽人皆知的打油诗,陆寒亭对手套的偏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有陆家多嘴的下人说陆少专门修建了一个房间,三面墙上嵌下了数不过来的格子,里面全是这两年收集起来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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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彩珠私下埋怨过:“野家华家都只是这几十年才出头,和陆府比较起来,就是一个暴发户,少爷凭什么要屈居在野旷、华好之后?”
陆寒亭笑着敲她脑袋:“道家有三宝,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为天下先。”
月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少爷就是厉害,这么厉害的道理都懂,这就是你高高兴兴当诗会副会长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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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寒亭从马车上出现的那一刻,立即引起周围注意,人群中时不时发出轻羡。
身着蓝衣的彩珠不解地说道:“东叔说已经提前告知了这边掌柜,怎么没人出来迎接?”
“不打紧,咱们进去。”
陆寒亭微微皱眉,看着门可罗雀的铁铺再看看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终究是没说什么。
彩珠当先一步走进铁铺,冲着柜台上胖乎乎的伙计道:“你们没接到消息吗,大少爷巡查铁铺,怎么还在这里睡大觉,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别打扰大爷睡觉。”那人打着呵欠一偏头又睡了过去。
彩珠鼻子都快气歪了,回头看了眼已经走进铺子的少爷,再看看铺了厚厚一层铁屑的桌面终于还是收回要拍下去的手,想想终究不甘心,又踢了一脚旁边堆着的铁器。
哐当当清脆声终于吵醒了那人瞌睡,不耐烦地一瞪眼:“这里是陆家的产业,这里任意一把刀剑都让你倾家荡产,小丫头,你赔得起吗?”
陆寒亭终于是看不下去,清着嗓子说道:“半盏茶功夫,我要见着铁铺所有人,没到的明天就不用来。彩珠,去将歇业的牌子挂到门口。”
睡觉的汉子趴在柜台后面嘿嘿一笑:“我知道你是陆家少爷,不过你跑到这里来逞威风算找错了地方,陆家所有产业只认家主,其他人概不理会。”
“你是掌柜?”
“没错,我就是这里的掌柜陆景阳,由三爷举荐做的这里掌柜。”
“陆姓,看来你也算本家了。”陆寒亭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乱七八糟的铺子:“陆家护卫的陆刀就是由你们打出来的?”
“然也。”
“要依我从前的性子,你嘴里现在已经没有一颗完整的牙了。”陆寒亭又一次按捺了自己脾气:“把这里所有人召集起来,从掌锤的大师傅到跑堂的小伙计。”
“他们今天——刚好沐休。”
陆景阳特意将最后四字吐得特别重,生怕眼前这花花大少不明白自己存心作对的意图。
“找一处干净的地方总有吧?”
“没有。”
“彩珠,你收拾一处地方出来。”
彩珠狠狠剜了倨傲不逊的陆景阳一眼,去后面打了一盆水将旁边一处裹着铁皮的桌子浇洗干净,最后实在找不着干净的抹布,便扯下自己衣服将水渍擦净:“少爷您坐这里,我去烧水砌茶”。
陆寒亭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打开,制止了彩衣生火烧水的行为:“你回去通知月东过来一下。”
“少爷叫东叔干嘛?”
陆寒亭轻轻拍着自己手套,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想杀人,但不想弄脏自己的手。”
“哦!”彩珠似懂非懂地点着头,走到门口又狐疑地看了两眼,到最后她还是不明白少爷的用意。
“现在该你了。”陆寒亭对着掌柜慢条斯理地说道:“所有人忽然都沐休,你是在嘲讽我智商吗。运、驿、铁的买卖一向是西阁主持的,西阁账房是钱生钱,而你们两都恰好是三叔的仆人,私下里你们应该关系很好吧?”
“我与钱账房相识是众所周知的事,连家主也管不了。”
“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给我下马威还是平时就是这样做买卖的,但我给你一个机会。要嘛,你去将遣散的所有人找回来立即开工,要嘛就去找你觉得能够给你做主的人。你应该对我不陌生,我胡作非为不假,但也说话算数。要是彩珠回来前我想见的人还没见到,明年今天就是你忌日。”
“我堂堂陆家长房长孙,处置一个家奴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话音未落,掌柜已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