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双阳乡书记老郭来到了贾大红家。两年前，双阳由公社变为了乡。老郭也由公社书记变为了乡书记。老郭看上去忧心忡忡，机械地接过老贾递过来的香烟和贾大红沏上的热茶。他看了看老贾，又看了看贾大红，说：“你们搞得这样大，就不怕出什么事。你们是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们的事，觉都睡不安稳呢，有时候做梦，醒来都是一身汗哩。”
老贾和贾大红都微笑着看着老郭，等待着他后面要说的话。老郭这时把目光落在老贾身上，说：“大红年纪小，也就算了，你可是经过世事的人，难道就不怕再来什么运动？运动来的话，你们可是要首当其冲的啊！”老贾沉思着，眉头紧锁，作着艰难的决择。老贾没有说话，小贾先笑了起来，贾大红笑了之后说：“郭书记，现在什么年代了？你还在想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一个同学的父亲，几年前就出去闯荡了，办起了什么厂，听说还娶了个小老婆，日子过得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贾大红的话刚说完，老贾和老郭就都知道说的是谁了。老郭冷眼看了看贾大红，说：“你小子是要学李玉山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学他！我问你，他李玉山为什么不敢在家那样搞呢？他要是在家里，我立马抓他个现形，让他哭都哭不出来！你信不信？”贾大红一笑，说：“那为什么人家在别处就能搞，难道别处不是中国？！”老郭说：“你是怎么搞的！？还不是偷偷摸摸，做贼似的！那能是长久的事？娃子啊，咱不能光看贼吃肉，还要看贼挨打哩！另外我对你说，你的那个同学，也就是李玉山的女儿，叫什么曼的，我听说也像她父亲似的，花哨得很。你可要跟她离远点儿，是同学也不行！”贾大红见老郭越说越激动，不由笑了，说：“能吃上一顿腥荤，叫我说也值了，总比喝一辈子红薯稀饭强！”
老郭用手指着贾大红，对老贾说：“你看看，你看看，小小年纪，就开始学腐化，怎么能不让大人操心哪！”老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说：“你娃子不要太猖狂，你是你没吃过那亏，遭过那罪哩。”老贾用咨询的眼光看着老郭，轻声说：“报纸上和广播里，不是都在说要放开什么的？”老贾哼了一声，说：“我问你，政治上你知道多少？不要犯政治幼稚病嘛！为什么非要等到大祸临头了，才去想办法补救呢？”
贾大红这时完全被日进斗金的喜悦占据了头脑，哪听得进老郭的振振有词，苦口婆心，这时他改变了称呼，有些豪气冲天地说：“郭叔，你放心，即使运动来了，我也不怕。现在又不搞连坐什么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给你们任何人带灾的！”老郭呆呆地看着贾大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贾闷闷不乐。老郭起身到东侧茅房里解手的时候，贾大红对父亲说：“不要听他那一套，一脑子老观念，早撵不上形势了。”老贾还是闷闷不乐。贾大红又说：“你说我不干这些，还能干别的什么？谁给我两毛钱花花？”贾大红说到这里言犹未尽，紧接着又说，“我给自己说了，豁出去算了，大不了到局子里坐几年，也是给自己镀镀金。”贾大红越说越不像话，老贾就狠狠地瞪儿子，说：“你胡吣什么！说咳嗽，你还真喘上了不是！”
贾大红冲父亲笑了笑，说：“我看老郭今儿个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来找酒喝的。一会儿你拿瓶差不多的酒出来就行了，酒不要太好，酒越好，他来得越勤。”老贾瞪了儿子一眼，说：“混账东西，净说胡说！越来越不是你了！人家堂堂一个书记，什么酒喝不来，会四处跑着找酒？”贾大红说：“你别美化老郭，老郭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清楚？他无非是觉得有恩于咱家，这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就说搞贩运的事吧，上面要整的话，也最先整他老郭，他的东风车是用来干什么的，难道他不清楚？”老贾说：“人家是公家车，公家车能跟你私人车相比吗？”贾大红嘿嘿一笑，说：“什么公家车私人车的，我看都一样！”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都住了嘴。老郭一脚跨了进来。贾大红对老郭说自己有事，中午不能奉陪，“你哥俩好好喝一杯。”贾大红说着冲老郭一笑，“不醉不归啊。”贾大红说完就走了。老郭站起来也要走，老贾一把摁住老郭：“别走别走！你走什么哩！请都请不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