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双阳镇 > 第十九章 李银曼进了政府
    婚后,他们住在肖亮老宅上的三间瓦房里。这房子已有些年头了,里边是土坯,外面包着砖,砖和瓦都被时光熏成了深黑色,老气横秋,整座房子看上去就像一只蝙蝠爬在那里。李银曼越住越感到别扭。上班以来就住公家房,虽然也是瓦房,但看上去高大,里边也干燥,左右邻居都是公家人,说得来。每次从外面回来,心里就有一种优越感,从里边出来,好像是从深宅大院走向民间,那样的日子一想起来心里就豁亮、畅快。

    起初以为是猛一住不适应,可是后来发现这种不适应越来越强,竟忍无可忍了,李银曼就对肖亮说:“这房子我住不习惯,我要换换地方。”肖亮说:“这不是挺好的嘛,自家的房子,多宽敞。”李银曼说:“镇政府不是有你一间房吗?我们搬过去住。”肖亮说:“那可是一间房啊,能住得下?再说那里人多事杂,住着也不方便。”李银曼来了气,说:“哪是一间房,不是套间吗?再说,镇政府里不是没有住家属,人家都住下了,为什么咱住不下!”肖亮说:“他们是迫不得已,老家远,不住不行嘛,谁像咱们,家就是街上的。”李银曼不愿和肖亮争辩,她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就这样定了,星期日搬家。”

    肖亮还想说话,李银曼却已转身走了,就把话咽了下去,算是默许了,况且也不敢强辩,新婚燕尔,他心里装满了对李银曼的甜情蜜意。他庆幸自己走对了路,娶上了她,起初,还担心不是处女呢,一结婚就更加佩服她了,在人事场上混,还把身子守得这么好,真是难得啊。他常常想起第一天晚上李银曼那声痛苦尖叫,伴随着叫声,他看见她脸上沁出了一层汗。他想停止自己的动作,或者轻一些,但是他做不到。有一刻,他怀疑她的叫声是装出来的,于是,他更猛烈地进入,撞击。她扭动着身子,似是在躲避,眼泪流了出来。这反倒激起了他更大的**,他穷追不舍,步步紧逼。她终于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叹了口气,任他怎样就怎样了。他翻身下床,揭开被子,一眼就看到了那朵洇出的梅花,那样鲜亮,在昏黄的灯光下娇艳欲滴。他把它取下来,举在手里,像是举着一面旗帜。他把旗帜映着灯光,就像是映着光辉的太阳。他想嗅一嗅,但是没有那样去做,而是把它折叠后藏了起来。

    李银曼一住进镇政府大院,心情就好了起来。镇政府是什么地方,那是全镇的中心,是全镇的中南海,党中央、国务院。镇政府的主体建筑是一座四层大楼,大大小小的干部们都住在里边。工作方便起见,肖亮住在一楼的正中间,对着前面的影壁,在位置上讲,可以说是全镇中心的中心了。

    干部们有的原来就认识李银曼,少数不认识她的,一听别人介绍也就对她注上了意,没事的时候便过来凑热闹说话。李银曼在这方面有很好的素养,哪位干部来她都很热情,倒茶、敬烟,再晚再累也不厌烦。

    侯副镇长也几乎天天见。侯副镇长每次见到她,都把脸迈过去,或者低下头。但他还是那么地从容与磊落,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比如茶叶没了,仍是大着声喊肖亮:“亮娃,给我拿点茶叶过来。”好几次李银曼就站在肖亮旁边,但侯副镇长眼睛里只有肖亮,没有李银曼。一天午后,侯副镇长从外面回来,见李银曼在门口站着,就第一次和李银曼说了话:“小李,让亮娃到我屋里来一下。”说得很客气,而且话一说完就匆匆地走了。李银曼哑然一笑。肖亮从侯副镇长屋里回来,李银曼问是什么事。肖亮说给侯副镇长铺床。李银曼心里有些不快,说:“他自己不会铺?这么小的事也找你!”肖亮说:“侯镇长说酒菜堵在嗓子眼里,不敢弯腰,一弯就会出来。”李银曼蔑视地说:“他倒是会珍惜东西。”侯副镇长比书记年长,可有天早晨到书记屋里说事,出来时顺便把书记的便壶拎出来倒了,还到水池上涮了又涮。猛然发现李银曼正在看着,脸色先是一阵难看,接着就理直气壮起来,说:“对亮娃说,往后干工作得认真点儿,今儿我做出样子来让他看看。”李银曼说:“侯镇长原来也干过通信员?”侯副镇长不说话,放下便壶,气冲中地走了。

    李银曼发现,人和很多动物一样,都有一个中心意识,也叫首领意识,比如蜜蜂有蜂王,雁有头雁,日常行动都听首领的安排,指哪儿到哪儿,谁也不敢违抗。人更是这样,人类一开始,中心意识也就形成了,从部落首领、三皇五帝到各朝代皇帝,无不是人们心目中的中心。有了中心,也就有了主心骨,社会就会变得规范和有秩序,否则就是一盘散沙,一群乌合之众,天下就会大乱。几千年的政治史,其实就是一部怎样加强中央集权的历史嘛。老百姓常说,中国有两个官谁都能记住,一是中央的领导,二是村里的支书,一大一小,一远一近,一天都不能没有,一没有心里就要慌乱的。

    在一个单位里,单位的一把手就是中心,不管有没有能耐,能耐或大或小,只要他在这个位置上站着,就有了威严,有了气势,有了一层神秘。和一把手在一起,自觉不自觉地就意识到了各自的位置、各自的角色,心理上便永远不能完全融合到一块去。在乡镇里,书记就是中心了,乡镇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就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书记说一句顶一般干部说十句、百句。书记来了,该自在的不自在,该放松的放松不起来,比如说吧,这双阳镇政府院里有三个厕所,两个大一个小,干部们解手一般都到两个大的去,小的几乎没人去。原来小的在书记的办公室旁边,干部们不愿到这里来,一定是想万一书记也在里边,岂不和书记并列了,那样解起手来就再也痛快不起来了。

    书记姓夏,人们都叫夏书记。

    李银曼性格上有些大大咧咧,可是自从在镇政府大院住下后,慢慢地变得谨慎起来。她以前就认识夏书记,但都是远距离接触,没有说过话,现在是几乎每天都可见到,每且还可以面对面地说话。她承认夏书记是个很随和的人,和他打招呼,他总是亲切地微笑着,连声说好好好,还问你吃过饭没有,吃的什么饭等。

    夏书记中等身材,长乎脸,鼻子也不高,粗看上去还有点塌。他脸色白净,温文尔雅。夏书记给李银曼印像最深的是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射出来的光总是白亮亮地有锐力。她每次和书记打招呼,书记的眼睛就认真地看着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离开。李银曼开始有点儿不自然,后来就适应了,她想夏书记看人就是这个眼神吧。

    李银曼很快就熟悉了镇政府的工作。如果对这些工作进行分类的话,大致上可分为三类:长年性工作,季节性工作和突击性。比如,计划生育工作就是长年性工作,需日日抓,月月抓,年年抓。秸杆防烧禁烧,保护土壤与环境等则属于季节性的,一段时间过去后,工作随之也就结束了。所谓突击性工作,主要是上面有了新政策,新规定,新任务或新行动,一层层地落实下来,到了底层来实施。这些往往都是带着政治性的,镇里不敢含糊,会议开了一道又一道,全力以赴去执行。所有这些工作不但镇干部抓,村干部也同样也抓,而且比镇干部抓得更详细,更具体。往往是任务下来了,镇干部就去找村干部,让村干部去落实,然后由村干部陪着走走看看,了解一下工作进展情况,做到心中有数,也便向上汇报。

    李银曼在兽医站的时候,和一些镇干部、村干部有过接触,但印像不深,到镇政府院里后,与镇村两级干部见面的机会多了,也就对他们有了新的认识。干部,干部,听起来多么硬朗,多么与众不同啊!干部这个词是谁发明的呢?他怎么那么有才呢?他怎么就想到了树呢?树之所以为树,靠的不就是干吗?叶子,枝条都是干上的东西,没有干它们就什么都不是。干什么时候都挺直着身子,横空出世,怎样的狂风暴雨干也敢抵抗。到了冬天,树叶落尽,只有干还在那里挺着,还是那么地威风凛凛!

    李银曼有了这些认识后,又从村干部对乡干部的态度上,看到了镇干部的高贵,村干部和乡干部虽然都是干,可是干和干是不同的,村干部的干比起镇干部的干简直就不是干了。村干部的内心里,总藏着对乡干部天然的敬畏,觉得人家是国家干部,是正规军,吃的是皇粮,而自己永远都是土八路,干一辈子也不可能补充到国家队伍里去。村干部谁都想和镇干部搞好关系,虽说法律上讲,村干部的产生是通过群众选举,乡镇只起指导作用,实际上现在的群众没有几个真正珍惜自己的选举权的,要想当干部就得上下拉关系,特别是上面有人替你说话,给你撑腰,干部当起来也就顺溜多了。当上干部后,也希望乡干部常到村里来,一是可以进一步密切关系,二呢,可以陪着吃吃喝喝,一年四季都过节。虽说带来一些负担,但这负担是村里的,与个人无关,这么大的村还管不起一顿两顿饭吗?况且这饭也不是白吃的,招待好了,关系顺畅了,上面有了什么好事,扶贫了,补助了,慰问了,修路架桥了,引进什么项目了,人家就会首先想到咱,到时候不就什么都捞回来了吗?所以说,得会想啊!群众即使不会想,干部一定得会想,群众想不到的,干部得想到,不然的话,要干部干什么呢?你是当干部的料吗?于是,镇里的干部来了,村干部们显得特别谨慎和热情,跑前跑后,指哪儿到哪儿,喝酒的时候,舍命陪君子,做到皆大欢喜,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