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曼初到镇政府时,熟识了二个老人,却忽略了一个年轻人。后来,李银曼了解了这个年轻人后,后悔自己眼拙。这个年轻人就是黄秘书。说起来也不能全怪李银曼,黄秘书太年轻了,个头不高,平时又不太说话,常常独来独往。这样的人容易让人忽略。
一天上午,黄秘书来到肖亮住处。李银曼在屋子里,肖秘书却好像没有看见她,四下里寻着,没有结果,然后眼睛里才有李银曼,问:“肖亮呢?”李银曼心里不爽,没有见到这样没礼貌的!李银曼说:“肖亮不在。”这话等于没说,但李银曼就是要这样说。李银曼以为,说了这话,对方会走。没想到没有走,继续问李银曼:“他上哪儿去了?你去找一找。”李银曼一听,有些不悦,心想,自己来到这里没有两周,也有一周了吧,还没有谁敢命令自己的,就是书记镇长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李银曼不想去找肖亮,蹭磨着不走。对方不高兴,说:“那你告诉我,肖亮在哪儿。”李银曼也不知道肖亮这会儿在哪里,就说不知道。李银曼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点强势和霸道,更不愿理他了,只想着他能够快走。对方也不再理李银曼了,撂了一句:“肖亮回来了,让他去找我!”就要走。恰在此时,肖亮回来了。对方一脸不高兴,对肖亮说:“一会儿给我拿袋茶叶,再拿一条烟。茶叶和烟都要好一点的,烟嘛,就石林吧。”看到这些,李银曼心里又不愉快了,心想,这人到底是谁呢,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说话这么大口气,完全拿肖亮当小孩子,而他自己才真是一个小孩子呢!肖亮却不敢怠慢,果然按对方吩付的去做。这又让李银曼心里不痛快。她问肖亮:“那人是谁呀,那么横!好像你上一辈子欠他一屁股债似的。”肖亮告诉她,这是黄秘书。接着又说了黄秘书的种种。李银曼听了之后,不再说话,也不再把人家当做娃娃了,倒是认为英雄出少年,就像那三国时候的周瑜。
黄秘书本姓薛,上中学时顶替别人的学藉参加考试,结果是,用自己名字时没有考中,用别人名字时榜上有名。从此也就姓起了黄。那年头,这样的事很多,怪不得黄秘书。黄秘书中专毕业,毕业后不久就上了班。上班之后,不像别人那样骑自行车或步行风里来雨里去,成为包村干部,而是直接进入镇政府的枢纽部门——办公室,跟着何秘书干。何秘书是党委秘书,黄秘书便称政府秘书。老余也被称作秘书,且写材料最辛苦,写的材料也最多,却多是一种尊称,比不得何秘书,也比不得黄秘书。比如,上面来了人,黄秘书可以和何秘书一道迎来送往,有时候何秘书忙不过来,黄秘书可代替何秘书去开会,作汇报等。政府有两个公章,一个是党委章,一个是政府章。党委章在何秘书那里,政府章在黄秘书那里。年终讨论奖金发放情况,也是何秘书和黄秘书研究制定。所有这一切,老余都沾不上边,老余只是个写材料的。
黄秘书身材不高,戴眼镜,皮肤好,走路稳重,四平八稳,一看就知道是干大事的,让人不敢小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但一定是黄秘书来双阳工作以后的事,镇政府院里有着这样一个传言:黄秘书的舅舅是是梁以焕。提起梁以焕,没有人不知道的,先是在县里当县长,后到邻县当书记,再后来就到地区去,成了常委,组织部长。梁以焕在本县时,到双阳视察工作,不少干部还近跟离见过他,聆听过他的讲话,然后都说人家有水平。真是天不转路转,梁县长转走了,外甥转来了。至于黄秘书的母亲是梁部长的姐姐还是妺妺,梁部长有几位姐姐妺妺,大家都不怎么知道了,也没有探究一下的意思,心想,梁部长的姐姐妺妺再多,也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了。只是,梁部长么大的领导,何以就把外甥安排在乡里呢?噢,黄秘书到乡里来,一定只是锻炼一下,过一渡,不久就会走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在一次聚会上,黄秘书认识了小刘。黄秘书起初和一两个共同的熟人一起找小刘,待和小刘彻底玩熟之后,就不再约会别人,自己单独找小刘。小刘的姐夫虽然是本县县长,但小刘从不端架子,很少拿姐夫说事,好像姐夫不是姐夫似的。小刘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喜交朋友,也喜欢文学,平时写写画画的。小刘正拟出一本书,黄秘书主动承担了全部的校对任务。小刘见黄秘书喜欢与自己玩,也就与黄秘书玩。不久,黄秘书通过小刘,认识了县里很多人,这些人,遍布县里四大家,两院八大局,县直各个单位。黄秘书有个袖珍电话薄,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电话。黄秘书没事的时候,就一页页地翻看,有时皱一下眉头,像是遗忘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黄秘书微笑了,一定是又把什么想起来了。黄秘书的电话薄常常不离身,装在贴身的口袋里,除了自己看,谁也不让看,如果谁要硬看,黄秘书便跟谁急。大家说,电话薄是黄秘书的命根子,又说,老虎的屁脱摸不得,黄秘书的电话薄碰不得。
黄秘书除了上班时间能见到外,其他时间,就很难见到他。上班时间,他恪尽职守,从不出办公室半步。实在是无聊了,就练习书法,却从不靠帖。写完一副字,自我欣赏一下,然后小心地折叠好,藏进自己屋子里的大立柜里。黄秘书藏自己的书法作品时一定在想,有朝一日,随着自己身份的改变,地位的不一样,这些东西一定会火起来的,届时将会很值钱的。黄秘书常写的是两个字:慎独。总是不厌其烦地写。黄秘书不但写这两个字,还对办公室其他人员说,要慎独。下班时间一到,黄秘书就走了。人们说,黄秘书又去联络感情了。对此,人们是予以充分理解的,光认识谁谁没用,还得经常联系,打成一片,如此才能建立较为深厚的感情。那么,黄秘书联络人,吃饭喝茶娱乐,钱从哪里来呢?难道总是别人请他吗?当然不是。在请客吃饭上,黄秘书还是很舍得,很大方,不怕花钱的,黄秘书想的是舍不得娃子套不住狼,还有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的。老余有次进城报材料,吃过了饭,不想马上回乡,就在城里信马由缰溜达。迎面撞上黄秘书,黄秘书显然中午喝酒不少,走路直打晃。身边几个人,走路也打晃,一看就知道是一伙的。黄秘书到底是年轻,喝多了酒,眼睛仍然好使,一眼看见老余后,便一把抓住,说:“余叔,你不够意思,到城里来,为什么不打电话!”不及老余说话,又说,“别的不再说了,走,跟我们一块唱歌去!”扯着老余,一直到歌厅的包间才松手。老余不由有些吃惊,黄秘书在单位时不苟言笑,甚至有些郁郁寡欢,走进歌厅,却是入乡随俗,把歌唱得千转百回。老余后来说,自己当时也想露一手,亮一下嗓子,歌也想好了,是《打耙归来》。可是黄秘书兴致太高了,歌唱了一首又一首,还唱了曲剧选段《卷席筒》,豫剧选段《寇准背靴》,没有给自己任何机会,只好微笑着坐在那里,看黄秘书等人放浪形骸。
单位里人眼睛尖,耳朵灵,瞒不住什么事,见黄秘书认识的人多,神通广大,自己有事摆不开了,便找黄秘书帮忙。小孩上户口,学生转学校,到医院看病,人死了想土葬,被交警逮住了要扣车罚款,晋什么职称,结识什么领导等等,黄秘书倒也热情尽心,能帮的忙一定帮,有时给条路子,教你怎么走,走下去了就一定会成功。当然,并不是人人的忙,黄秘书都帮的,帮谁不帮谁,黄秘书心里有数。单位里有个叫逵大印的,也曾找过黄秘书,但黄秘书说自己无能为力,又说什么爱莫能助。逵大印越听越不顺耳,屁股一抬走了,背后骂黄秘书狗眼看人低,狗坐轿不是人抬的。
给书记开车的小飞,人笨,这一点,镇政府院里的人都知道。人们说,小飞脑子不够使,不能怪小飞,只能怪小飞的父亲,但也不能怪父亲的遗传基因不好,小飞的父亲大字不识几个,当上了副镇长,遗传基因应该不孬,另外,小飞的弟弟就很聪明,考上了一本大学的。怪只怪,小飞的父亲是在醉酒圆房生下的小飞,小飞是酒精婴儿。小飞糊糊涂涂上完了初中,又混了两年中专,由于父亲的关系,安排进了镇政府。小飞脑子不行,开车却拿手,车掉进了沟里,老司机来了都不行,小飞行,小飞来了,车就上来了。书记便看中了小飞的才能,指名让小飞给自己开车。书记其实不仅看中了小飞会开车,还恰恰看中了小飞的笨,书记认为,笨人心眼少,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开车专一,用着也放心。所以说,小飞给书记开车,不少人认为是小飞父亲的缘故,其实跟小飞的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小飞的父亲死得有些突然,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中午喝了八两白酒,又跟几位支书打了一下午麻将,没想到说死就死了,死在了麻将桌上。人们在小飞面前说起了小飞父亲的死,都是那么地惋惜。小飞却像是看淡了生死,表情始终很平静,说:“他要死,谁也没办法。”小飞父亲死了,很多人认为小飞失去了靠山,日子怕是不好过。这话传到了小飞这里,小飞很生气,说:“妈的,这话也太气人了!难道我爸死了,我就不活了不成!”小飞想跟黄秘书好,估计也是认为黄秘书前程远大,给自己买一个潜力股。黄秘书却不愿跟小飞好,但是小飞给书记开车,黄秘书就也同意跟小飞好。黄秘书和小飞好上之后,对小飞有什么说什么,显示了朋友间的真诚。黄秘书对小飞说:“没事时看点书,读读报纸什么的,或者给自己出几道数学题做做,脑筋急转弯也行,让脑子动一动,动一动。”小飞笑,笑得非常实诚,还有几分谄媚。其实小飞有时候脑子也挺管用的,曾给黄秘书出过一个很不错的主意。黄秘书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在给儿子上户口上犯了难。按规定小孩上户口要么随父亲的姓,要么随母亲的姓。黄秘书不愿儿子随母姓,那样有入赘的嫌疑,随自己的姓吧,自己的一切官方档案证件上的名字都是黄字开头,随自己的话,只能也姓黄。黄秘书曾忧心忡忡地说:“一代两代姓黄可以,再继续下去的话,后辈们就真认为自己姓黄,而把本姓薛扔到九霄云外了,那样的话,我对不起祖宗啊!”小飞眨巴一下眼,主意就有了,说:“这事好办,到时候找个姓薛的老婆,生的孩子随母姓,不就扳过来了吗。”黄秘书竖起大拇指,连夸小飞有才。黄秘书想起一个成语: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考虑到小飞文化水平问题,便没有说出,小飞因此也就少听一句赞美话。
李银曼对黄秘书关注得越多,就越觉得黄秘书了不起,越觉得自己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