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面入园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强拉着张细芹带上小面来紫贞公园玩耍。
立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天气回暖。这一天太阳又挂得高高，晒得坐在草地上的人们暖洋洋的。有春风袭来，卷走仅有的一丝燥意。
三三两两的孩子追逐着即将飞起的风筝发了疯似地奔跑，看得人心荡漾不已。
远处坡上的枯草还没有返青，高大的树下，秋冬之际掉落的金黄色枯叶也失去了亮泽，不再青春年少的我们已经到了为人父母的年纪。
我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抬头看去，张细芹站在旁边，扭头看着小面，小面正抿着嘴追着一群孩子，那一群孩子正在欢呼着追一个即将飞起的风筝，风筝的线被一个背影酷似高帅的男人牵在手里。
“小面！小面！来，我们去买竹蜻蜓。”张细芹开口温柔地喊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坚定与不容质疑。
她迈开腿，拉着跑过来的小面，往回走向公园门口。我赶紧站起来跟上他们。一路上，孩子不断欢呼雀跃，像小狗一样绕着张细芹跑圈，但向前移动的速度却是不慢。
我走到公园门口，看到他俩已经选好了竹蜻蜓的颜色，急忙拿上一风筝，示意摊主一块结算。张细芹冷着脸，夺下风筝，弯下腰放在地上，肃声说：“不要风筝！”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摊主，无奈地点点头示意按她说的办。点头之后，为缓解尴尬，我又将视线转向小面，小面看到我在看他，立马低下了头，满脸欣喜地转着手中的竹蜻蜓。
“走，我们去里边玩！”她付完钱，站起来，高兴地对小面说道。得到了准许，小面立马跑了起来。她看着小面跑远，脚步却没有跟上，沉声对我说：“十块钱也是钱，不能乱花！”
重新回到草地上，母子俩玩得非常开心。张细芹双手一搓，竹蜻蜓飞得极高。母子俩看着那个圆点升起下落。在它下落的过程中，小面追着跑，不待它落地，便伸手去抓，十次之中倒能抓住三四次。
每一次抓住，小面都得意至极，扭回头看着张细芹嘎嘎大笑，笑够了才跑回来将竹蜻蜓交给张细芹。张细芹双手再次使劲一搓，看着又一次飞起的竹蜻蜓和跑出去的小面，也嘎嘎大笑起来。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我坐在草地上，还在想着那风筝。风有点大，带走了初春的一丝燥意，也带走了一些暖意，但它会让那些额头上挂着汗珠的运动少年感到凉沁沁的，舒服极了。
母子俩又一次嘎嘎大笑，这欢快到几近放肆的笑声让一位路过的滑板少年诧异地注视着。孩子毫不在意地笑着去追那飞高的竹蜻蜓，张细芹在那少年短暂的注视下不好意思地止住了笑声，只是嘴巴还半张着，嘴角咧得很大。
这让她原本就很大的颧骨显得非常突出，很有肉。蓬松的齐耳短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中分的刘海更加突显了那张很有肉的“大饼脸”，被颧骨撑着的脸颊因为大笑而显得非常红润，再加上因为注视而产生的羞赧，红润得像是夸张地涂抹了浓厚的腮红。
孩子又一次嘎嘎大笑，他从空中抓住了即将落地的竹蜻蜓。扭回头，看到张细芹并没有和他一起嘎嘎大笑，他合上嘴巴，跑了回来，将竹蜻蜓交到张细芹手中。
张细芹小声对他说：“来，妈妈教你怎么飞它。”小面配合至极地点头答道：“好！”
教了两遍，小面就已经学会了。他自己飞起、捡起，只是再也没有刚才的嘎嘎大笑。
我心里叹息，何必羞赧，有些孩子气刚刚好。
张细芹看着小面飞了两次后，转头看我，发现我兴致不高，柔声说：“怎么，还在想刚才的风筝呢？”
“嗯。”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她躲闪了一下，然后对视着，轻轻说道：“我小时候没玩过竹蜻蜓。风筝就留给小面和他的孩子一块玩吧。不也挺高兴嘛？”
我想了想日后就像刚刚一样嘎嘎大笑、高兴至极的画面，点了点头，对她说：“我小时候也没玩过竹蜻蜓。”
我转过头，向不远处的小面喊道，“小面，来，咱俩一块玩。”小面听话地跑了过来，把竹蜻蜓交到我手中。
我双手一搓，竹蜻蜓飞了出去，飞得比刚才还要高。但是小面并没有嘎嘎大笑地跑出去追它。我看着他，他仰着小脸看着飞得极高的竹蜻蜓，又抽出极短的一瞬间将眼神瞥向张细芹。我夸张地学着刚才的嘎嘎大笑，说道：“快去追呀！”
张细芹也说道：“快追，快追。”
小面跑了过去，竹蜻蜓落在了他的小脑袋上。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举着竹蜻蜓，回头看了看我们，这才嘎嘎大笑起来。跑回来，小面又拉着张细芹跑向一处缓坡上，站在高处，两人玩得更是尽兴。
温暖的太阳下，和煦的春风里，我看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心里轻松极了，也温馨极了。忍不住给高帅打了个电话。
“现在我们三个正在公园玩呢，挺开心的！”
“哦。”
我从他简单的回应里听出来他兴致不高，便转了话题。
“你们结婚也快大半年了，你媳妇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电话的另一端沉默着。
我开玩笑道：“行不行啊，兄弟？你不行，换哥哥我来！有偿借种！”
“已经有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通知我一声？”我诧异地问。
“我给你写信那时候。”
“哦。”我皱了皱眉头，平淡地回应。
高帅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平缓地说道：
“现在不堪其扰地弥补着的其实就是年轻时一个人肆无忌惮的折腾之后的漏洞。它是我以前的经历，可是为什么干扰着我现在的生活？”
“以前，你只是埋下了一颗种子，现在当然要开花结果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
“过去的生活总是影响当下，然而，当下永远是未来的过去。所以我狠下心，与过去划分清楚。我不能让过去影响到我的现在。我不想成为一种媒介，任由过去的种种，伤害现在与我息息相关的爱人以及与我未曾谋面却血脉相连的小生命。”
低沉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颓然暴露得一清二楚。
“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接下来需要怎么做，是一个男人在这混沌麻木的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能力。缺少这种能力，我们将会因为与过去纠缠不清而失去了现在和未来。不管怎样选择，我都支持你。”
“谢了，兄弟。”
挂了电话，我心下戚戚然。
看着站在高处嘎嘎大笑的小面，我思绪纷乱。想起刚刚买风筝时他的低头和转瞬即来的满脸欣喜，又想起他面对张细芹时配合至极地点头，有些难以言明的复杂感受盘旋在我心底。
如此这般地看人脸色委屈自己的成长，长大成人之后，又能用什么方式、或是方法向吝啬的对方索取些什么呢？又能向更加吝啬的生活索取些什么呢？
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面对的一场战争，小面，还有我们，又该如何取胜呢？
小面跑回来，把竹蜻蜓交到我手中。我看着他那笑意还未散去的眼眸，说：“高兴吗？”
“高兴！”
“你还想高兴吗？”我诱导着继续提问。
“想！”他急促大声地回答。
“放风筝好不好？”
“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又问了他一遍，他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一眼张细芹。见张细芹面无表情，他沉默了。
“你不想吗？”我放低了声音，问他，见他还是沉默不语，又接着问，“你不想高兴吗？”
他低着头，想了下，又抬起头，看着我回答道：“想。”
“那为什么不要风筝呢？”我继续诱导他。
他将视线挪到我手里捏着的竹蜻蜓上，柔声答道：
“竹蜻蜓也可以。”
我听到他的回答，心下更是戚戚然。
好一个也字。
春风很大，吹走了所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