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安下车并不是说她对黎默有什么意见,以她目前的状态来说,顾安安其实根本就没有把和黎默有关的任何事情放在了心上。
她只不过是想要在见吴信之前一个人走一走,让自己的思绪静下来罢了。
毕竟如果是让顾安安用现在的状态去见吴信的话,顾安安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直接把桌子掀到吴信的脸上去。
当然,前提是顾安安要掀的动那张桌子才行。
不知道走了多远,顾安安这才呼了一口气出来,然后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她就这么慢慢地在人来人往中漫无目的的走着,和不知道多少人擦肩而过,顾安安知道其实以自己现在的生活来说根本不用去抱怨什么有的没的,但是生活,终归不过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的一件事情。
如果连抱怨一下自己的生活的权利都已已经没有了的话,顾安安觉得那么这个世界未免也有点苛刻过头了,甚至是期待大家都是圣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世界和平这个终极目标早就已经实现了。
顾安安慢慢地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要是想谁也不欠谁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当一个人诸事顺利,认为一切都还不错,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成就,但是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篓子,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的时候,他就会比较有空,也比较有心情。
这种时候,人一般看起来会比较自信,也会非常乐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经验,他通常会劝别人分享自己的经验,看得更远一点——就好像他自己的心胸有多宽阔似的。
而有的时候,这种装逼用的心胸其实不能够持续很长的时间,因为在牛逼的人也会遇到逆境,也会手忙脚乱,按下葫芦浮起瓢,也会焦虑。
人一旦因为某种原因开始焦虑,心胸就宽不了了。
这个逻辑非常容易理解,因为他的注意力因为焦虑而被高度集中在了一件或者是几件事上,分不出精力和时间去站在宇宙的制高点上去指点江山了。
也就是……俗称的“想不开”。
比如顾安安,她之前的状态,就是典型的想不开了。
这种感觉非常的难过,因为生理上的疲惫通常会引起心理上的抑郁,抑郁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不好的事,发生很多无中生有的担心,或者产生某种因为不自信而引起的过度自我膨胀。
很多人看了她完全遗传自母亲的,仿佛是从江南烟雨里生出来的眉眼的时候,总是会觉得顾安安是个文静的姑娘。可是只有顾安安自己知道,她和文静这两个字一点都挨不上边,高中的时候天天跟着一帮小太妹躲进厕所里抽烟,被教导主任发现了,那个离了婚的老女人骂人,顾安安就直接把门摔到了她的脸上,最后还是她父亲花了钱,靠着自己的身份才没给她在档案里夹上一张记过处分。
后来她出国去读大学,仗着成绩好一点,就更是嚣张的不像话,大一的时候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出去想要挣资本主义的钱,把屁都没有的简历强塞给别人,非要让人接受我做实习,人家不要,就天天打电话骚扰。然后逃课跑出去上班,还没来得及被老师发现,就先被派过来盯着她的人给发现了,偷偷地给她父亲打了电话。男人半夜三更的打电话过来把她臭骂了一顿,说不辞职就断了她的经济来源,顾安安后来算了算,发现还是来自老爸的经济来源比较重要,于是就给辞了。
大二的时候顾安安开始上投资课,没事就听老师在她耳边忽悠什么capm,什么阿尔法系数贝塔系数,她觉得根本就是在放屁。那年暑假,顾安安偷偷带着自己的零花钱还有生活费跑到了深圳,打算去弄点股票的认购卷来。那时候去深圳还是要边防证的,她的户口又在家里,根本偷不出来。她就直接买了张假证去了。
顾安安在深圳街头打了两个地铺,连认购卷的毛都没有摸着,哪个队都快排出地球去了,春运跟那个一比就压根什么都不算了。再加上那边又热,当天晚上就有点热伤风的症状出现了,过了一天就实在顶不住,就干脆回家了。后来才听说,她刚走的第二天,家里就闹事了,她父亲知道了以后整整两天没有跟她说话,结果以后的零花钱生活费全部按月给她,力求让她受伤一分钱闲钱都没有。
再后来……那就是个邯郸学步的故事了,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跟别人学,没学好,慢慢地就变成了现在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样子来。
因为她遇见了白琰。
当时顾安安想,白琰就是个混混,也是个混到了极致的,再见到白琰之前,顾安安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道行”这个词,那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气简直就像是把刚刚炼成的剑,出鞘见血,横冲直撞。
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上,能长成白琰那样,也就算是极致了,仿佛小女孩情窦初开了一点,下意识地模仿他,模仿他的动作,口头禅,神态语气,乃至于人生观……
可惜还没来得及修炼出关,这个无所不能的偶像就轰然崩塌,乃至于她化形不成,卡在半妖半人的状态里,这么多年一直走的磕磕绊绊。
直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应该往哪边走。
直到……经历了这一场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关系之后,顾安安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真是过一年少一年,如果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活,是不是太苦逼了一点呢?
自己的心意又是什么呢?她想了想,觉得想不出来,正因为想不出来,才像是站在十字路口上进退不得,可是顾安安想出了个办法,她觉得自己应该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以后就跟着感觉走,不想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不去演。
这个死脑筋的姑娘终于把一个很多年都没转过来的弯给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
不得不承认,这毕竟也是个进步。
对于和顾安安见面这种事情,吴信其实心里可以说的上是胜券在握的。
勾搭上了黎默又能怎么样呢,吴信坐在约好的餐厅里沾沾自喜的想道,不过就是个被家里提出来的负债累累的前总裁而已,还真以为自己钓到了金龟婿?
吴信对于顾安安的印象,其实还是停留在那个只愿意窝在自己的小书店里,胸无大志的平凡女孩子,鉴于连分手——或者说被甩了——这件事情顾安安都没有什么大的表示,吴信认为其实她就是个包子。
而且是你怎么捏扁揉圆都不会发脾气的软包子。
所以当顾安安刚刚步入餐厅的时候,吴信其实没有认出来她。
而直到这个全身上下有着一种让他无法直视的气场的女孩子坐到他面前的时候,吴信才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顾……顾安安?”
“原来您日理万机居然还没有把我的名字给忘了?”顾安安笑了笑,可是那笑意只在嘴角,最终还是没有蜿蜒到她的眼睛里去,“我是不是应该五体投地感恩戴德?”
顾安安的手臂以一种优雅的姿态支撑在扶手上,指尖堆叠成一个尖塔的形状:“以我们两个的关系来说,寒暄就可以免了吧?”
吴信觉得自己背后有冷汗慢慢地滑了下来,就仅仅这么两句话,他就能感觉到顾安安已经轻而易举的掌控了整个谈话的节奏。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顾安安?
看到吴信似乎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的**,顾安安低垂了眼帘,露出了个微笑:“我就直说了,你要多少的封口费?”
当顾安安再次抬起眼的时候,她忽然灿烂的笑了起来。
一瞬间,她一身温婉秀丽尽数褪尽,呈现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大压迫感。
那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拥有的。
顾安安终于露出了她的内里。
那是一种久居人上,从出生开始,就对自己位于食物链顶点一事毫无任何怀疑,肉食动物才能够拥有的气质。
在这个女孩子的眼里,除了她自己和她认定的人,其他一切人,都不能算是人,只不过是供她支配的玩具或食粮罢了——吴信非常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顾安安脸上完美的笑容丝毫未变,可是她身上毫无掩盖的恶意,缓慢而确实的,散发着一种剧毒一般的压迫。
吴信觉得自己呼吸一窒,带毒的气息蔓延了过来,他心惊胆战的抬起眼看着顾安安的表情,女孩子扬起的笑脸越发灿烂,也越发的游刃有余。
吴信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被蛇订上的小白鼠究竟是个什么感觉了。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子,轻轻地把手从尖塔型转成了十指相扣,语气轻缓却一字一字咬的再清楚不过:“我推荐你考虑清楚再开口哦,吴先生?”
吴信忍不住,终于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