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这个房间,齐天总是显得异常紧张,仿佛里面关了一只食人野兽。尽管她告诉他只要遮住口鼻,不与之直接触碰,便不会染上,但他却始终坚持不让她靠近。
“谁啊?”屋内传出患病乞丐沙哑无力的声音。
霍水仙大声喊问:“大伯,是我,你今日可有好点了?”
“好点了。”患病乞丐正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患了何病,只知自己昨日在街上碰到这位姑娘后,便被一个大夫模样的人问了好些问题,随后又被人带到了这里。虽然这些人不让他出这个房间,但他却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有吃有喝,有干净衣裳穿,还能睡这样软的床,若是能让他多住些日子,即便是不出这房间也不无不可。
“大伯,你能过窗边来让我瞧上一眼吗?”霍水仙想确定是否真如他所说那般
“来咧。”患病乞丐翻身下床,胡乱穿上鞋子就去开窗。
霍水仙伸脖子一瞧,那患病乞丐脸上的天花竟开始发焉儿,此症状明显是好转之迹,接着,其面上红疹会干缩,直至结成厚痂,霍水仙欣悦非常,总算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大伯,你先等一下,别关窗,”霍水仙一掉头便朝温子然大喊:“子然,子然,快出来看看,大伯的天花,就快好了。”
温子然闻言登时放下手中正在研读的医书,戴上棉罩,夺门而出。
温子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乞丐窗前,仔细观察着乞丐脸上的红疹,委实比昨日焉下去几分。
霍水仙手舞足蹈地解说道:“红疹焉缩,是好转之迹,再过几日,萎缩下去的红疹会结痂,厚痂再慢慢脱落,留下疤痕,也就是麻子。”
齐天拿出绢布为霍水仙擦了擦额上渗出的细汗。
温子然油然感叹:“此症果然奇异,轻者不足以致死,重者却足以毁城。”
霍水仙终于不再阴云满面,紧绷的神经略略松了松,“全城人该是有救了。”
温子然摇首道:“难说,不过,经此倒对天花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我打算将其记录成册,以作后人路引。”
霍水仙当下称许:“天花,由来已久,但种痘法,却知之者甚少,是当撰写成文,造福后世。”
霍水仙看向大伯,和颜安慰:“大伯,你放心,你的病,很快就会好。”
患病乞丐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一个劲儿点头称好。
霍水仙相信,乞丐的好转并非个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看看,或许情况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她激动地抓住齐天的手,“齐天,走罢,现在就出去。”
齐天反手握住她,“好。”
温子然叮嘱道:“别大意,小心为上。”
霍水仙点头如捣蒜,“记着了记着了。”
凫趋雀跃地走上街道,放眼一望,心情顿时跌落谷底,悲意翻滚,眼圈一红,霍水仙矮下身子往地上一蹲,当场嚎啕大哭。
齐天立即慌了神,往她身旁蹲下,轻抚着她,“你先别急,状况没有看起来那么糟。”
霍水仙抬起头看着满目荒凉的街道,没来得及收的摊子、挑子等各样物什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条路到头的凌乱肆无忌惮地打碎了此间繁华,乌云压下,更添萧凉,游目四方,空无一人,活像一座文明消逝不久的死城。霍水仙甚至能想象到人们仓皇逃离的情形,慌张、恐惧、无助,灾难面前,总是如此。
今日之前的京城,还是灯红酒绿,软红十丈,谁能想到,一夜之间,气象骤变。
长睫上泪珠空悬,在齐天的搀扶下,霍水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顿地走在死寂如斯的长街上,每一步都似如履薄冰般缓慢小心。
倏尔,脚步一止,霍水仙低头看去,脚边散落着五六张画工精良的美人扇,当下弯下腰去,随意拾起一把,只见上面画着一位浣纱女子,画旁配诗一首: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霍水仙喃喃自语:“原来是西施。”
齐天轻声说道:“若是喜欢,便留着吧。”
霍水仙笑了笑,摇摇头,将西施美人扇重新放回地上,语气坚定地道:“落扇之人会回来拾的。”
齐天嘴角一勾,“那等他拾回之后,我们再跟他买来。”
“嗯。”
拐至邻街上,忽见前方一身影急速跑来。
“大哥,”霍水仙反手拉住与之擦身而过的男子,麻利自布袋里取出一个棉罩递上,“戴上这个。”
“多谢姑娘。”男子接过棉罩,往脸上一捂,又继续往前跑去。
齐天二话不说从霍水仙腰束上扯下布袋,拧在手上,握住霍水仙的手紧了紧,“让我拿着罢。”
身旁人给予的力量,让霍水仙感到无比心安。
齐天拈起她颊边滑落的一缕青丝,别在她耳后,“你呀,别只顾别人。”
灼灼目光之下,一双瞳人剪秋水,霍水仙一眼不眨地望着齐天,“答应我,好好活着。”
温热指腹触上霍水仙眉心,抚其蹙波,齐天心弦微颤,“好,我答应你。”
霍水仙蛾眉一展,“你知道他们把患病之人带去了何处吗?”
齐天迟疑片刻,颔首应道:“我带你去。”
路过一处布告墙,霍水仙往跟前儿一凑,上面贴着朝廷布告,有天花的解诉及症状画像,也有棉罩的作用及画描。
二人行至一处被官兵重重围守的老庙。
霍水仙打量着脱漆大门紧闭的老庙,“他们都在里面?”
齐天道:“嗯,都在。”
外面有官兵把守,且陆上燊早先便下令闲杂人等无令不得入内,无奈之下,霍水仙只得拿出陆上燊给的对翼,围庙官兵这才放行。
踏入庙门,举目望去,庙中空地摆满了用木板临时支起、且只能容一人躺下、几乎称不上是床的“床”,每张床板上都或躺或坐着满脸红疹之人,每个人都棉罩遮面,而昨日在小院中看到的大夫,几乎全在庙里为患病之人切脉问诊。
霍水仙一眼便瞧见了廊檐下的陆上燊,他正在与徐则安交谈。霍水仙和齐天从狭小的间隙里穿过,一径走到陆上燊面前。
陆上燊看着突然到来的霍水仙,面色一青,惶急之下,冲她大声吼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要命了?”斥完霍水仙,又转向齐天,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怎么能带她来这里?这里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吗?你……”
霍水仙从来不吃他这幅德行,立即出言打断:“行了,来不来是我的事,你堂堂一国王爷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齐天将霍水仙往胸前那一拉,“一切后果,齐某来付。”
“你付?若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你如何付得起?你又拿什么来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