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振也不是等闲人，他自然是察觉到了轩辕烈笑容后的冷意，不过他一时想不到其中缘由，亦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把目光越过轩辕烈，投向那个倚在谦王府门棂上的少年。
今早，铁牛满身血迹地跑出城，到军营里报了惊人的消息，说谦王和胡岳成皆数被杀，轩辕烈和相里玉双双失踪。
姚振一时着急，哪里顾得上其他考量。要知道轩辕烈万一出事，别说他姚振项上人头保不住，只怕是这三军将士甚至是他们的家人亲人，皆会受诛连。
轩辕烈顺着姚振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低垂着脑袋血染前襟的铁牛。
他心里一颤，不知道为什么，铁牛似乎奄奄一息，但身上却有一种磁石般的力量，吸住了他的注意力。
轩辕烈飞掠过去，噙着一丝诡笑，伸出手。
“不要，不要杀我！”在轩辕烈的手即将触到铁牛肌肤的刹那，昏迷的人突然尖叫着醒了过来。
轩辕烈的动作停顿，看着血从铁牛嘴里泉水似的涌出来，淌下他的下巴，流进他的衣襟，湿透了他的衣服。
轩辕烈似乎听到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泉眼的水止不住地往外冒。他沉了神色，看着铁牛的眼神，夹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意。
“公子！我没有死？”铁牛扬起脸看一眼轩辕烈，目中露出狂喜，瘦弱的身子动了动，返身，自己扶着门棂慢慢站了起来。
发生在谦王府的这一场尸骨无存的血腥，通过被铁牛吸收的血怨，轻而易举地被刻录进铁牛的记忆。而这种简单直接的残忍屠杀，会在极大程度上激励武力战胜一切的人。
铁牛，便是！
铁牛是凡人，本该是接收不了血怨的。
然而，巧就巧在，湘妃阁那些被轩辕烈断肢血枯而死的衙役，血怨之气被相里玉吸收后又被逼出。
相里玉是巫人之躯，其能力通三界，其体质同样介于神、人、鬼之间。
巫人之所以称之为巫，便因为他们体质特殊，不仅可以自己修炼巫术道法。在某个特定的条件下，还可以转化成修炼者的辅助器。
因此，血怨在相里玉体内过一遭后，便被转化成可以被任何体质吸收的怨气。
因此在胡府别院里，那股怨气才可以被铁牛吸收，亦，从此让铁牛一脚踏入非人的界
一切的一切，巧合却又理所当然，只能说铁牛命中注定如此。
然，铁牛这次吸的，不是单纯的血怨，是没有被净化过的污血，这也导致了他体内负担过重。
因为轩辕烈和相里玉在短时间内折返，铁牛无法及时调息吸收。
彼时铁牛的血脉经络被四处乱窜的血冲撞的几欲爆破，他不得不借装伤的机会，一边调息一边排除多余污血。
轩辕烈听到的咕咕声，确实是铁牛在用内力引流多余的血，从嘴里吐出来。
而铁牛的及时醒转，是他担心轩辕烈碰触到自己，会轩辕烈被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
“铁牛，你这么流血不是个办法，来，让哥哥我帮你止血，”轩辕烈心里已经起了疑，自是不肯轻易放弃，他噙着笑意，做势要跟进去搀扶铁牛。
铁牛扶着门棂的手紧紧抓进木板中，他想不出妥当借口去轩辕烈的好心好意，他想绝地求生。他在自己的双臂上蓄了一股力道，只等轩辕烈一靠近，便拼了命袭他个措手不及，寻机逃离。
骤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女声远远就喳喳呼呼地，“将军，将军，那位公子叫你带大牛赶紧过去！”
妇人音未落定，一道红色飓风卷过，愣是把她卷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嘭一下坐倒在地上。
一触即发的紧张，就此被瓦解。
铁牛擦着口角的血，瞥眼，看到妇人的家人涌过去，围着妇人低低说着什么。
姚振带着王大牛，唤了几个将士，循着妇人指的方向小跑着去了。
围着的百姓，没有了王大牛的带领，各自散去。
留在原地的，只有被人群孤立遗弃的妇人的一家五口，和姚振的将士们。
他们商量后，选择继续跟随他们的菩萨，他们认为自身力量太过弱小，只有躲在强者羽翼下，才最安全。
他们认为的强者，是活菩萨！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饲了蛊，蛊为世人所不容。其实，在他们决定饲蛊的那一天起，他们便非常清楚，除了追随他们的菩萨，没有第二条路。
因此，不管他们的菩萨是吃人的妖怪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对这些百姓而言，都不重要。
丰水城的这些百姓们不知道，相里玉既然给了他们选择，自然就有办法解他们的蛊。
也或者，他们知道，但他们不愿意。
穿惯了锦衣吃惯了玉食的人，已经没办法回到粗衣布食。
百姓们的这一场闹，这一次散，并没有达到煽动者想要的目地。却让相里玉那本就对人类生命极其微薄的怜悯，仅剩一星半点。
姚振领着王大牛刚跨进吴宅大门，便被眼睛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吴家老少数十余口齐齐整整地站立着，他们面色死白死白地，他们身上毫无伤痕，血却涌涌不断地从他们口中涌出来，在他们脚下蜿蜒出一个道道红色血流。
相里玉和轩辕烈背靠背而战，一人面对吴家老少，一人面对一个小小的系着一条红兜肚的婴儿。
就在姚振诧然立足的同时，不知何处飘来了似有若无的笙乐之声。
姚振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只听得身边连续响起“噗噗”溅水的声响，最后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眼前一花，多年战场上对危险的直觉，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抓，把王大牛当作了人肉盾牌。
紧接着，姚振觉得眼前有光亮一闪，有什么东西被那亮光，逼得倏忽间退远。
只着一刹那，他带来的几个将士已被人割断了咽喉，血汩汩从他们的脖子上冒出来，尸身却诡异的不倒，一双双没有生息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姚振看。
饶是身经百战的姚振，彼此只觉得阴风阵阵，满身冷汗，惊骇得他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昔日部下们突然举步，齐齐朝他毕竟，他们喉咙咕噜咕噜着，像是咳嗽时被痰隔应着的感觉，他们的身上皆带着一种可怕的阴暗气息。
姚振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本能防御，他拔出长剑做出防卫的姿势，他们都是他军中的精锐，如今因他一念之仁而丧命，他怎肯甘心？怎会甘心？
相里玉的眼睛看似是盯着吴家老少看，她没有说话，眼角余光却察觉到了姚振的囧境。她看了看轩辕烈，却见他的视线牢牢锁在血婴身上，面色奇怪的有些苍白。
轩辕烈从未如此失态过，看得相里玉一阵不忍，本想让他出手给姚振解围，却终究还是忍下。她蓄势，掌心光亮再起，滚球状飞掠向姚振的位置。
在相里玉给姚振解围的同时，吴家老少拖着沉重缓慢的脚步向她逼近。
拖沓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血水里，血凝结成薄块的水面被踩碎，发出一下一下令人心悸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