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鹤鸣一亩翠柏之后,碎花翠竹的笋叶被隐落尘摘去种了酒,几经煎汁,同曲,只待半旬酒熟。
依蕊见了此等新颖怪酿,帮衬着想要去除酒糟浮渣,隐落尘拦下了她。
当年天道榜一遭,隐落尘只知晓他叫老胡,与他相识的樵夫都这么叫。
“弱冠小儿,你说你那便宜老爹不坐黄板凳,天天趴肚皮,我不信,你还说你师父操弄一手好剑法,我也不信。”
老胡劈了根儿竹签儿,扣着满嘴黄牙。
“老胡头儿,我爷爷还是天下第一剑神呢!”隐落尘盯着手中竹筒里,那酒面儿上飘的似醪不醪,似糟不糟的白渣,眼神腻歪。
老胡瞥眼瞧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眉眼儿一横不忿道:“净胡咧咧,我还是三洲天道榜武林盟主呢,你要是能把我老胡吹到天上去,我便服!”
瞎胡吹的老胡极目,看着几里外当今武学致统的天道镇魂塔。
“得!这我是做不到,不过我能把那塔顶削了,你信不?”
这句话最戳老胡头儿脊梁,听了不下百遍终于忍不住,随手抽出个竹劈子盖脸打来。
“娘咧!老胡头儿,你别以为我怕了你!要不是看你一把年......”隐落尘撒丫子跑着,心中暗骂这老胡脚力当真邪门。
自双龙剑气斜掠去顶,醉饮千山的竹剑老胡不为所动,十七岁的隐落尘看了半晌骂骂咧咧,带着一万铁蹄绝尘而去,并未踏平这睥睨天下武林的镇魂塔。
由于常日带着那颗奇异宝珠,身心好转许多,想着那副满口承诺只为一夜春宵的嫖娼嘴脸,心中忐忑却再没有被揩了油去,几日下来连他身影都见不着,胆子渐渐大起来的南长嫣仿佛真信了隐落尘的邪,如百灵鸟一般偶尔跑出婧宇轩台,东转西逛南瞧北看扩大自己的探索范围,除了出门一拐便近在眼前的山泉阁,这府上大大小小的景观都被她赏了去。
这日,南长嫣依旧牵着相处颇久已经熟络的两位伙伴,打算再走远一点儿,棕红战马被取名为‘西风’,雪色良驹被唤为‘青娥’,显然她更加待见与自己性情相近无几的温顺白马,皆因西风总是趁她不注意时溜到山泉阁去,她自是拦不住也不想拦,只是吩咐下人少加饲草作为惩罚,该是这名字的由来。
自隐落尘看了《驭马术》总纲功法,稍作气脉运行凝了些许玄妙灵气,与两匹马相传之后,西风与青娥似是更显聪慧,西风自是不会和这位小家子气的女主人较劲儿,注意力全被身边儿的青娥引了去,惹得南长嫣经常探手拍打它,也难怪往山泉阁跑。
纵是山泉叮灵静悦流汨汨,倘枉青玉石阶辉丈瑶人柴。
心情不错的南长嫣经过山泉阁院前门匾的时候,恰巧被坐在台阶喝酒的隐落尘瞧见,于是被他招手唤了过去,隐落尘瞥了眼明显略瘦的棕红战马,大喇喇踏步飞上另一匹马背,全然不理会眼神划过丝丝幽怨的佳人,勾勾下巴示意让她骑上那匹棕红战马。
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她有所动作,隐落尘托着她的翘臀,见她眼神慌乱,心中好笑,原来是不会骑马。
隐落尘咋舌打趣道:“啧啧,瞧瞧,小娘子除了在青楼搔首弄姿外,还会干啥?”说完打了个口哨,棕红战马雄赳赳踏步上阶进了山泉阁,随即揽着她的芊腰入怀,二人策马朝山下奔去。
眼神慌乱的佳人千丝飘荡,迎着香发清风,隐落尘左手稍微揽紧她的身子,说道:“不是喜欢瞎跑么?咱们今个儿好好去凑个热闹。”
两手掐着他的左臂膀,紧紧贴靠在他的胸膛,南长嫣抬首瞧着身后男人的脸庞,眼神复杂。
顺坡而下并无颠簸,南长嫣稍稍安心,看着他的御缰身姿,以为骑马简单不过如此,隐落尘嘴角噙笑,接近山脚的时候,在下一盘山的环曲山道于高空纵越,二人一马形成一道亮丽风景羡煞旁人,此距地面仍有十丈,怀中佳人终究被迫神情一变,花容失色。
隐落尘贴近她的香肩,附耳温柔轻声,道:“别怕。”
从未听他对自己说过一句安慰好话,随着腹部传来些许功力,南长嫣终于恢复镇定。
燕回掠影,青娥飘飘然踏蹄青石阔道,显得有些惬意兴奋,隐落尘一声朗笑,不使马鞭不用高喝,一夹马腹青娥顿时会意,随着丝丝意念传来,宛若一道雪色青龙长驱直入,肆意不羁在偌大的王府飞奔。
半途遇到一家之主的夏宛娮也并未理会,能在威震铧洲天下的夏侯王府这般撒野的,估计也只有这位府上贵客了。
隐落尘还是给了夏宛娮一个眼神,让她稍作放心。
夏宛娮没由来一声冷笑。
戎业城兵卫众多,却也保持了很多娱乐产业,自从前段时间夏宛娮一声令下,开放了十年以来的宵禁,满城白天更显繁华,只为晚上尽兴。
仿佛又见江雨熙攘,被隐落尘拉着小手走在人群中闲逛,似是一路多听了几句安慰,南长嫣心情颇好,忽听得远处小贩叫卖:“葫芦儿,冰糖葫芦儿!”
南长嫣身形一滞。
她不会开口征求他的意见。
况且也没有钱。
只能由远及近的望着,一直望着,就快要走远了。
手中传来一丝不太情愿的轻微力道,隐落尘止步,盯着她已经往后转首的注目模样。
“想要?”
南长嫣的身段儿低一分没了纤挑,高一分失了灵巧,抬眉望着比她高了一头的隐落尘,眼神闪动。
拉着她往那小贩走去的路上,明显感觉身后小娘子的轻盈步伐。
隐落尘买了两串,南长嫣神情依旧冷淡,眼神却是丰富多彩,伸出双手又攥又捧的接过,盯着焦黄糖衣下的彤彤娃娃头,半晌不张小嘴儿。隐落尘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她的模样,冷不丁捏过她的小手从那一串上咬下一颗,对视着她的幽怨眼神,三口两口恶狠狠回她一张小人得志的嘴脸。
南长嫣盯着他手中被油裹纸保存完好的另外一串儿,隐落尘说道:“这是对她好好练功的奖赏,美人儿却是啥都不会,除了四处瞎逛要吃的,还能有什么本事?”
南长嫣的眼神愕然呆滞,没有反应过来。
隐落尘装模作样踮脚昂着下巴看去,说道:“喏,看见没,对面不远儿就是鸡窝。”复次回过身来看着她,一副对不住的神情,道:“实在抱歉忘记了,赚点儿皮肉钱的能耐你还是有的。”
对于一个性情甚烈拿情捏思的良家弱女子,此言着实伤心!
气氛瞬间变冷,如何也料想不到,刚才还对自己那般温柔,此时却态度辄变出言侮辱,半晌之后,仍旧没见他有丝毫收回刚才的话,一时忍不住怜眸湿润低下头去,再也不看手中耷拉的那一串红头娃娃。
一边儿小贩早就被美人儿的芳容惊得目瞪口呆,若是笑一个估摸比肩上这整把糖葫芦都甜,此时又见这怜人儿的幽怨模样,怕是也能酸化了心肝儿。
“呦,谁在出言不逊,胆敢如此侮辱娘子!”
一个小公子打扮的白面青年走了过来,出声的正是他,早就老远瞧见了这位小娘子美玉无瑕的身段儿,适才于身后不远处尾随,又得见那一副绝代芳容,令本就常日闲逛物色美女的他惊为天人。
昨夜龙尾被自家主子桶个稀烂,又被逼迫诚惶诚恐上了吕二公子的四娘,饶是在那经过几番蹂躏糟蹋的肚皮上泄了火,也不免被这位美人儿再度勾了起来。
瞥了一眼出言侮辱的那个单薄小生,女人一般的白面青年心中稳妥,英俊潇洒操着一腔自来熟,说道:“娘子,此等不为人子,口出秽语怎放得心上理会?且不如随我去府上逛逛如何,几番诗词作对当歌岂不快哉?”
隐落尘置若罔闻,只是看着南长嫣若何应对。
南长嫣闻言抬首看去,白面青年见状,紧忙摆弄出一副自信的翩翩公子模样,神情微笑如清风,忽然察觉美人儿看向自己的目光闪动,痴痴怔怔,大有求助之意,不免心中得意,往日多少花痴小姑娘经得起这般屡试不爽的杀招?
要说这白面青年确实长得俊俏,肩后两缕青玉发带衬着那一副丝嫩细滑的俏脸儿,显然比常日性情古怪的隐落尘要看得舒服,更能招得小娘子的芳心。
此时早有一群人围了过来看热闹,其中不乏有人认得这位拉皮条的吕家走狗,见得此番局面又是惧怕又是惋惜,看来这位着实稀有的极品佳人又要被糟践了去。
白面青年稍稍瞥着两侧各类目光与唏嘘,自是非常享受这种聚焦注目的感觉,心中得意的同时又来了一腔英雄救美的豪气热血上头,当下说道:“娘子别怕,有我富甲天下的熬兴商会为你做主,谁敢再羞辱你半句淫言,我打断他的狗腿!”
此言一出,因得情绪有些激动,早被日夜榨干体内精华的白面青年头脑有些恍惚,他的这一句出口搬出了门头,想来早已吓得那位单薄小生屁滚尿流,再加上身后十多位跃跃欲试活动筋骨的随从,身子板儿不由再次一挺,盛气凌然。
南长嫣看着身前这位英俊小哥儿正气浩然,又听他一番君子豪言,少了几分厌烦的同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自上次当着隐落尘的面儿被那吕公子欺辱之后,便听来他对自己的承诺,说是定不会让她再次受到伤害,此时又听来他一番侮辱,心中本就委屈怨恨,饶是隐约察觉那白面青年的脸色划过丝丝阴晦,也不免决然赌气,待得半晌瞥了身前这个男人一眼,随后冲着那位英俊小哥儿微微点头。
白面青年知晓自己演技欠佳,不然也不会每次都闹出鸡飞狗跳欺男霸女的情形。此时却见小娘子这般乖巧懂事儿,不知其中缘由的他心中大喜,这个绝代佳人竟是如此容易得手!
隐落尘见状,微微一笑,一把拉过怀着执拗心思的怜人儿,迎着她哀怨萋萋的眼神回瞪一眼。
南长嫣猝不及被猛然拽入这个男人的怀中,又被他冷酷的眼神吓得惊慌失措,再加上腰间手上的力道颇大,被如此强硬霸道的对待,疼得她再次眼角噙泪。
隐落尘冷哼一声,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阴煞,不等那个阴阳人再次出声‘娘子娘子’的乱叫,抬手一脚踹上他的面门,令得刚要张嘴说话的白面青年登时被揶揄几颗碎牙入肚,异常狠辣的力道使他嘴歪眼斜,又被一脚砸入地上,隐落尘一脚一脚的揣着,又笑又怒一副地痞模样,嚎道:“娘子?本小爷都没叫,你倒是叫得顺嘴,”
隐落尘虽不欺男霸女辣手摧花,但并非代表他不流气纨绔,早在皇宫不管是恩威并施,使得全朝上下对他又敬又睐,还是在京城亦雅亦俗,作得了歌赋当得了流氓,小时候就于扮猪吃虎上深喑此道,哪个心眼儿没玩过?何况早听得他自报家门说什么熬兴商会,不就是那个戎业富甲吕家的人?不谈今日便是去城东园林赴那三位公子的约,好好收拾下那个淫蛋子吕申秀,也不谈撞见这吕家不是公子就是走狗的白面书生,就说这一句不知死活的‘娘子’俩字儿,他隐落尘今日都要彻底废了这个阴阳怪气道貌岸然的伪娘。
回过神来的十来个吕府家丁面面相觑,身体不听使唤的僵硬发抖,只是看着被踹了半天已经浑身是血的二少爷伴读,见多了那吕二少爷更为惨绝人寰的手段,自是不会被这等小儿科的场面吓到,只是那个男人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释放的凛冽气场,自吃奶至今都不曾感觉到那一股杀气煞气,比那吕二公子何止恐怖了数倍?当下有人黄汤落裆,僵硬半天的腿软了之后方才跌坐在地。
老百姓岂能顶得住这般压抑到气血翻涌的感觉,都哗啦啦退了数丈之外,虽是面有惧色,但看着那吕家走狗被打的猪狗惨样,不由也开始拍手叫好,有几位甚至大吼出声滴泪横流,显然是因为自家闺女曾被那白面书生凌辱致死。
饶是白面书生已经没了声息,隐落尘还是脚风不停,血尿已经流出一丈之外,南长嫣仍旧被隐落尘单手揽在怀里,心中的委屈怨恨早就被极度的惊恐代替,即便是没有被他的煞气波及,把俏脸儿埋进他的胸膛内不敢看,也躲不过糜烂血肉发出的浓浓腥臭,片刻之后,终于堪堪忍受不住惊吓,轻声哭泣。
隐落尘闻声察觉到怀中娇躯耸动,停下脚上动作,跃至一边儿,捏过她的脸轻笑问道:“如何?让美人儿受到欺负?”
南长嫣不曾见过隐落尘如此狠辣,又被他这般笑里藏刀的问话,本该心中有气,却早没了那份矜持倔强,迫不及猛烈摇头,终于泪眼婆娑弱声祈求:“别打了,我跟你便是。”
隐落尘故作冷哼,逼问道:“你是因为看上他了,在为他求情?”说着就要往那俱毫无生气的尸体走去。
南长嫣在他怀里死命阻止,低声解释道:“不,不是。”
隐落尘嘴角不经意划过一丝笑意,随后恢复严肃冷漠,恶狠狠问道:“那便为何!?”
南长嫣被他盯得低下头去,额头抵在他的胸前,似是要用这种方法让这个男人冷静下来,轻声说道:“他,他已经被你打死了,你还不满意?你......吓到我了。”
隐落尘轻蔑一笑,学着那白面青年的腔调,问道:“娘子何时不再以奴家自称了,你又如何知晓他死了?”
似是察觉他的语气稍缓,根本没在意那般腔调,只得回道:“奴......奴家不知。”
目的已经达到,隐落尘不再吓唬她,拿出她的绣帕为她擦拭眼角泪痕,轻摇着她的下巴,说道:“不过三言两语,便勾得你心肝儿动气,又这般胆小,如何敢让你受别人欺负?”
被转移心思,南长嫣盯着这个自顾自话着实可恨的男人,多年少语又从未大声说话的她,轻如细蚊:“便是由着你欺负。”
这般认命的话在隐落尘听来,语气并非妥协,而是反抗。
隐落尘似是喜欢看到她无奈的怜人儿模样,霸道说道:“娘子嗓音如此悦耳,若只献给我一人听,便不再欺负你,这买卖如何?”
此言腔调字字珠玑入耳,似是与夺她处子之身一般,令得南长嫣心中极为难受,面如冷水,语气却更似羞红,犹豫半天终于轻声允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隐落尘心中暗道这小娘子果然通融入世,估摸时间差不多了,啪啪手,喊道:“喂,还继续装死!?”
方才几个随从趁机去报了官,来的却是戎业持弩轻骑,一下子大喇喇冲了过来,其中一位领头模样瞪着场中几人,喊道:“谁敢在此斗殴闹事!”
只见那白面青年忙不迭爬起,浑身是血却丝毫没有一副死相,只是一瘸一拐的讨饶承认:“军爷,军爷是我,是我无理出手,责任全在我一人,要抓就抓我。”
隐落尘一听暗骂这厮脑子当真不好使。
戎业五军连龙军轻骑都尉赵桀瞥了眼浑身是血的白面青年,又看了眼连丁点儿土灰都没沾的一对儿男女,心中纳闷。
已值中年的赵桀一身威武轻甲,这阴阳脸儿这般猪狗德行,又听得这般一边儿倒的言词,当下大手一挥,喊道:“全部带走!”
听得命令,身后人马上前,赵桀冷不丁瞥见那青年女子面容,不由脸色惊讶,小字儿不认大字儿不识的他一时不知如何比喻,反正就是美上天了,当下摆手下马,来到那二人跟前儿,看着他们搂搂抱抱心中一阵腻歪,吩咐道:“这女子另外羁押待审,先把这男的带走!”
“是!”
娘的,这一身马胯子泼皮当真无赖啊,毫无军纪,隐落尘懒得跟他废话,只得一招手。
还没等一群人马围上来,十丈以内气场骤然一冷,艳阳天里诸多凑热闹的百姓顿时倒得稀里哗啦摸爬滚打,最前面一排骑兵被震下马背,待得回过神来,赵桀才睁眼一看,只见黑袍身影晃动,立在那对男女身前。
红豆,樱角,蝉羽。
十大侍鬼当即现身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