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剑归于梦 > 第六十七章 君子之情
    时年初春,中洲天锏峡

    千丈峰崖,皑皑依庭,灵芝仙境,鹰啸苍穹,颢望江山如画。

    此浪迹天涯。

    她,蝶媚婵娟梳流云,淡装窈如陌花开。

    “与我剑。”

    苍龙出水,寒霜吟吟,顾城瑶执剑飞身,宛若彩衣化蝶,于千丈高空伫立,凝视崖前心上,那一副剑眉星目。

    太子妃风华一笑,随后翩翩起舞,一时姹紫嫣红,光华璀璨,风清扬,柔云卷,大鹏振翅曜日当空,于山巅盘旋,盯着那道倩影,回羽怔怔,仿佛也跟着痴了。

    阳光艳影如烟如丝,飘荡席绢,一记仙人指路,复次遥遥直上,长足玉萧婀娜聘婷,腰间彩束熠熠生辉,腾挪幽幽不显温婉,只有她媚语情言,与身前男子轻轻低诉,痴情忘乎所以,义无反顾若飞蛾。

    突见太子妃怜眸湿润,他心中绞痛,失了心神一般欺身飞下,揽住那无力坠落的心,入手微微颤抖,她一道清泪顺颊如涌。

    见得他神魂颠倒般怔怔凝视,顾城瑶鼻尖一酸,忘入他怀。

    空山鸟语如伶音,齐齐于山壑飞出,围绕那一倾世妖媚,哀婉啼鸣。

    “别哭,它们都看着呢。”

    天不衰,情难绝。知我意,感君怜。只此一言,更惹泪雨纷纷。

    “让它们见得这般模样,怕是一辈子都不想化灵。”

    梨花带雨的容颜不曾改变,攥紧他的衣袖,目光闪动:“我美么?”

    偶有几只华羽灵雀以喙做手,牵起她的千丝长发,蝶花栩梳华光闪烁,青丝发链道回且长。

    他温柔轻声:“美。”

    她语如凝噎:“还要争那天下第一么?”

    天边的傲云千回流转,仿佛一眼万年。

    隐落尘心如滴血,微微摇头,道:

    “你便是我的天下第一。”

    额间汗若泉涌,滴血凝聚入喉,隐落尘胸气翻腾,起身一口鲜血喷出,淡淡月华如水,透着雕花窗棱撒下,却于床榻边成了一滩殷红。

    怔怔出神。

    山泉阁鸟语花香,自几天前湖中园林一战,只是受了轻伤的隐落尘早已恢复,今日却起得很晚,依蕊早在门外相候多时。

    听得今日要出门,依蕊为他拿来洗沐干净的竹花长袍,其上无花只有碎叶青竹,天苍白夹杂更深一些的墨绿,衫如翠玉。前段时日她偶去山下勾衣坊,裁来这块绸缎布料,空出打坐习剑的时间,经过一针一线细细纫制而成。

    待得她把自家公子哥儿收拾利索,又拈来檀梳抚过他的长发轻柔打理,看得他越加精神,依蕊就更显悦意,嘴角一直噙笑。

    因得他很少吃荤腥,饶是依蕊厨艺精湛,倒也省了麻烦,做了简单清斋,边吃边聊已是过了晌午。

    隐落尘为了让她专心习武,这段时间不再一副色胚德行,点上一块儿雨沐香,香烟缭绕后席地而坐,依蕊见状心生欢喜,知晓今日不用上座修定,整理个七七八八之后,便跪坐于旁,时不时盯着隐落尘看书的模样,扑朔着迷离俏目。

    隐落尘笑道:“只有我在,不用行姑娘礼节。”

    依蕊没有前段时日的扭捏,惯于听他的话,依言遵从复次盘膝而坐。

    隐落尘问道:“此些时日练得如何?”

    依蕊练了半把月,照着隐落尘的吩咐,上座不持定印,不结其他气脉通路,只与双臂放松摊开,轻拖丹心刀鞘,一座持续两个时辰,虽是连刀带鞘轻巧的紧,只有二斤三两三,但时间一长便难以支撑,不如前段时间修定那般轻松。

    依蕊想了片刻,回道:“之前公子说累了,便放鞘在膝,许是有些急了,这两日断断续续杂念甚多。”

    隐落尘拉过她的芊芊玉手,捋袖一看,红肿竟是延伸到了肘部,当下哭笑不得,该是姑娘死撑着不放,一直使刀鞘悬空造成。

    不由道:“欲速不达为修道大忌,我之前教依蕊的观息法可还记得?”

    依蕊一听恍然,回道:“公子教的依蕊都一一记得。”

    “可道来听听?”

    依蕊不曾习武,刚入门全听自家公子的,依着她的心思细腻,不会投机取巧另辟他径,早把原话烂熟于心,当下微微点头,一字一句道:“公子说了,欲修八定,单、散较慢,须跏趺坐,行毗卢七相中正身脉,眉目可睁可敛,却不可闭,以防掉举散乱习性。也不可行眼观鼻,鼻过心,心守意,意念丹田,此法不适合入门修习,更不可盲目观修,此些都容易头昏脑涨。最好修观息法,观不在眼看,无丹田觉受者,只在意守腹部便可,若感体内温热,即是正法,若燥热,只需平缓呼吸将其散至周身,百利而无一害。腰腿酸麻可稍微调整,甚至起身放松也不可硬撑,防止意念散乱,损降修定意乐。”

    依蕊说到这,明白错在哪里,听闻大多师父教徒弟严厉,若不是自己一介姑娘家家,定会招来一顿打骂。然而之前几次犯错,却没有听来公子半句重语气,平日又待她温柔如斯,此时又想起那日听来一句:“我疼你还不来不及,如何会责怪?”

    想到这,不由脸色一红,她之所以这般乖乖听话,自然知晓公子疼她,暗中埋怨自己死记硬背不入心。

    隐落尘微微一笑,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依蕊见状,神色更加认真,说道:“定力功夫稍稍见长,便有身心松软舒适觉受,心不紧绷,意不松弛,此时不可贪恋,更需精进,做到松弛有度,形成节律不间断,即事半功倍。若口生津液,不可时常吞咽,也无必须做鹊桥之法,保持松念轻微入喉便可。若只观,容易劳意伤神,若只息,则致身脉偏离,观息在于法,觉受之后只念观、息,便为累赘,须舍弃而从法,融汇法要而入道,达到不动念不观,不刻意不息,以此觉受不忘回响,犹如不经意弹指一挥,不经意一呼一吸,诸如此类,若达臻境,便不用上座,行亦法,坐亦法,心如止水,凝意聚念,开关展窍,贯通百脉,所增功力顿超百炼与凝真九境,直达结丹天人合一真境。”

    自仙帝传多极武境八定以来,修定法门多如牛毛,真伪不辩,套路混杂不堪,致使十大瑞相之后伪境众多,隐落尘所悟天道开化,自是十瑞相伪境,太傅与他境况相同,皆是悟性破境,本是十瑞相便可入天道秘象,却不得天人仙脉,恍然明白,这是应了青叶祖训。

    反倒是那些功力破境者,虽是多极瑞相修不得全,但寥寥几相皆是真境,阴阳玄邸太玄真人与古七相识多年,虽是入了天道开化,却更羡慕古老爷子多极八瑞相真境,也是这个道理。

    依蕊方才所述,皆为隐落尘常年修定所悟心得,句句关隘,字字珠玑,言简意赅,大可不用让她看那些江湖驳杂的路数,自与段逍离一战,他功力尽失,现在想来不可谓一件坏事,该是也有破虚前二心法的原因,致使他极重精魄悟性,而看轻身脉功力。此虹贯三重武境虽未转化完全,又不知此功力源于何种心法,但至少在多极境之前,想来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隐落尘耐心听完,感叹这依蕊姑娘果然适合习武,不仅过目不忘,还耳闻详熟把原话背下,最关键的是她乖巧听话,虽说这种武道意志可圈可点,但正对隐落尘的下怀,依着她极其聪颖思慧,多有触类旁通的心眼儿,根本不用担心日后走了死路子,何况隐落尘已经另做打算,对古老爷子更是放心。

    隐落尘轻抚她的香肩秀发,说道:“我教给依蕊的《碧水寒潭双龙剑法》门槛过高,开山便是剑诀篇,只需牢记先不着急修炼。”

    依蕊的目光从未离开他的脸庞,闻言轻轻点头。

    隐落尘给她的白皙葱臂传了些功力,待得红肿消去,笑道:“姑娘家这般秀气,公子可忍得让你受那百炼凝真之苦?虽说这八定武道更须动心忍心,却适合你,总比磨了这细皮嫩肉来得好。”

    依蕊知晓前二武境是炼体伐脉,若是真的如江湖武夫那般,少不得每日一身汗味儿。

    她不由问道:“公子这般坦诚相待,依蕊不怕吃苦。”

    隐落尘伸手捏了捏她的俏脸儿,道:“你倒不怕,若是以后这小手布满粗糙老茧,小腰如水桶那般粗大,又没了柔滑粉嫩的屁股蛋儿......”

    依蕊还没听完,面色又是羞红又是惊恐,猛烈摇头急忙道:“不了,公子,依蕊听话。”

    隐落尘哈哈一笑,惹得姑娘来回打量自己身子,眼神慌乱生怕真如他所说。

    古谓良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隐落尘伸出手指摇了摇,说道:“依蕊别怕,你只要修到结丹武境,便可璇玑不停,不炼自体,周天自转,天人合一,到那时候,意念气机迫身而出,周身方圆皆可驱物,身体仿佛与天地一体,容颜不显疲态,随性而改,身体轻盈曼妙,怕是天天弄成泥娃娃,都挡不住娇躯美玉无瑕。”

    依蕊只听得最后一句美玉无瑕,便开始旖旎臆想,若真是如此,就更不能辜负公子这番用心。

    这种话题本就使得女儿家不动声色,隐落尘早已看出她心中乐开了怀,不由笑道:“不过,我教你的武道,在多数人看来便是枯坐,没几人熬得住,这才是入门,日后心念异常强大,气者,意也,血为气之帅,一动便影响全身,轻则牵及五脏气机,重则气血翻涌口吐殷红,乏味无趣,又有禁忌,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依蕊听得明白几分,心中没有那记断流刀罡,只有眼中一道潇洒身形,为了这个男人,她没有丝毫在意。

    隐落尘伸手在她手腕处揉捏,以便活血化瘀,看着她的眼神有丝丝倔强,复次摇了摇头,目光温柔,道:“让美人儿受了苦,可怨我?”

    多日不曾与他亲昵,忽然听来这般语气,不由心肝儿一动俏目轻眨,顿时鼻尖微酸,再也无所顾忌主仆之礼,当下扑进身前男人的怀里。

    待了半晌,方才低声轻柔,回道:“不怨。”

    她越发能猜懂这个男人的心思。

    姑娘喜竹,衣衫紧贴,使得碧绿清裳裸露半遮香肩,白皙嫩滑如青青竹笋,眼中男人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竹花长袍,宛若一对儿佳伴,传来的清新淡雅令她沉迷。

    不知哪来一股勇气,抬首的粉黛容颜,忽然痴痴与他相视,喉唇微动,那一抹香艳近在咫尺。

    所谓深喑此道,何来那么多高深道理,所谓风月老祖,又何来似是而非的名号。

    那一刹,从未亲泽那双柔唇,这个男人终究还是忍下那一股冲动。

    只因一个‘情’字,简单到从不需要理由。

    第一次索吻,她明白不该这般,却仍然止不住眼中泛泪。

    他眼神爱怜,道:“该是怨我。”

    姑娘只是轻轻摇头,再摇头,眼中这个男人不再是她的公子,舍念轻声,道:“我不怨,正是你心系有人,我才忘乎所以。”

    她终于看到他的眼神惊讶。

    “傻姑娘。”

    多情也好,风流也罢,谁也专情,谁也痴情,可曾爱过擦肩人,天下谁人不识君?

    梅连城转世前告知隐落尘:

    飘飘摇摇一甲子,只晓情可大生死,焉知无常空悲切,不消七日愈相绝。

    是啊,即便那个甜嘴少女爱的再深,也深不过来生。

    隐落尘便是她的君,无分贵贱,无有卑微,更无谈奢望。

    “我不傻,此处无痛,便知此情无诉更无负。”

    贴怀的心跳是那么平稳,她的气场只有欣然。

    隐落尘被迫释怀,默然不语,古往今来奇女子,只因此心诚可贵。

    依蕊嫣然一笑,柔声道:“在我遇到他之前,只此心中唯有君子。”

    ......

    前些日子,隐落尘托古老爷子寻了些江湖武学,有招数秘籍,属四格最低级的‘技’类,也有各大冷兵法门,诸如刀枪剑戟,他倒认为这是挂羊头卖狗肉,除了一本《凌霄剑法》勉勉强强入围,其他都只能算作‘术’格。

    《神袖天工》是对法界四格深度剖析的奇书,其由简入深再至玄的妙意分化,又有不少劝诫警喻,实为不可多得的修道正法。当年受太傅言传身教,一心修习破虚剑法,到头来对这江湖武学不曾多有了解,虽是看不上眼,却也读得精彩,偶有几处妙笔生花,让他颇为赞赏。不谈天道与化灵之战,多极武境之下多招不分高下,甚至五百招之后才分胜负,只因气场不稳固,招招可拼可躲,可挡可藏,除非多极境化灵之后,才多有三招两式,或不战而胜的境况。

    高手对决,一眼看穿。

    隐落尘多年不曾出得皇宫,除了太傅为了抑制体内寒毒,送与的《玄龙纲要》外,只有于后山太上爷的摘星阁得见几本奇术,这《神袖天工》与《纯阳秘术》便是被他拿来,外人入了接天势结界,基本有去无回。

    隐落尘看着手中这本《神袖天工》,感怀睹物思人。

    当时阁内三日,隐无痕手执苍龙轻轻几撇,隐落尘竟是看不出任何玄妙意味。

    “出灵鞘,破寒芒。朔回鸣,苍龙吟。好一个万家后辈,你这师傅当真待我三孙儿不薄。”

    隐无痕以剑代笔,刻于隐家接天势。

    ‘坐静观,寒霜凝。无痕影,出隐宗。’

    隐落尘当时只觉太上爷狂妄如斯,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后怕。

    待得隐落尘出门,古七于山泉阁相候,一改往日德行,和他今日如出一辙。

    南长嫣牵马过来,青娥与西风比前段时日更显灵性,这几日经得隐落尘悉心调教,仍然看不懂《驭马术》晦涩修法,倒是勉强学会了骑马,隐落尘跟古老爷子打过招呼,和她相继策马下山而去。

    依蕊拾阶行至阁前,对古老爷子施礼,古七见状,和蔼道:“日后若想陪在他身边儿,现在跟着可学不到啥,跟我上月玄山修道几年,随便将他擒来易如反掌,真到那会儿,估摸着好多小子们登门儿提亲,该是他后悔的排到几里地去!丫头,对否?”

    依蕊噗嗤一笑。

    夏侯王府占据半座苑山,庭院府邸上千数,山脚接壤处更有诸多务理府,夏宛娮没跟他爹一般,常日出入于此,而是另僻新建宅院,虽是不及务理府那般大气,倒也有十多进的庭院,各大厢房二三十数。

    这段日子夏宛娮不曾上得月玄山,占了其内一处庭院,日夜修定,一年之内必得第一鹰击长空相。

    南长嫣随着隐落尘进来郡主府院,左侧开有三十丈方圆的演武场,青石花岗夹杂,算不上雕梁画柱,倒是大气庄严。隐落尘不曾下马,从另外一口别门进入,打算绕一圈儿好好瞧瞧这夏侯王的大闺房。

    饶是里面华贵宽敞,经过各个匝院门口的时候,也不免三拐两拐,比那中洲皇宫窄拗了不知多少,隐落尘不得不下马走路。

    前几日,这家伙倒是常来她那儿,不仅给安排了许多侍女,今日还带自己出来玩,一时心情颇好,南长嫣见他下马,有样学样,一边观赏四下景致,一边跟青娥说着悄悄话。

    三步两步不到片刻,便来到偌大的演武场,除了该有的炼体石器,便是各类冷兵排列,倒是显得寻常普通,隐落尘扫了一圈儿,眼神有点奇怪,只见这演武场中央青石台上,有一大夯一般的巨石,迎着艳阳天儿反射出光芒,不刺眼,却碍眼,怎么看也不能这般摆法儿,占了青石台足足一半位置,谁还能在上面打架不成,碍手碍脚的。

    按理说一边儿牵马的该是一位家丁,隐落尘刚要出口问询不由浮想,腹诽道:这娘们儿这般腻歪男人?一路走来都没见个带把儿的。

    那女子看上去不大,姑娘一般,却不是侍女打扮,只见她淡芊素天青短纱裙,肩披半透月白薄襦帘,穿着夏花兰绸缎,顺袖镂展裳眉衣。

    隐落尘晓得这身服饰风格,漫裸至膝仍有延伸,到了该有的高度便按甲寝兵,裙腿交接映衬,相得益彰不显暴露,这在铧洲饱受争议,而中洲却早已时兴,尤其盛行于京城大堰,十八九的芳龄少女穿戴最佳,但大多身子还不太熟,少有能突出几分姿色,再看这位姑娘,恬静温婉的气质又多了几分活泼,倒是不显违和,能这般穿戴,可猜得一分不入俗流,只是缺少了酥颈露肩,该是因为这天上的日头?

    隐落尘一时没搭上话来,身后的南姑娘见状,只想着他又在耍什么手段,好勾搭良家闺秀,忽听那家伙问道:“姑娘该不是牵马的吧?”

    这话听来颇为滑稽,南长嫣表情冷淡,内心却是大跌印象,那名女子听得提到自己,微微一笑躯身施礼,道:“奴家是长郡主的驻府,早听得陈公子些许传闻,适才出门见得公子进来,便打发了下人,算是稍作陪同来着。”

    隐落尘‘嗯嗯’了两声,问道:“那青石台子上的大石用来作甚?”

    女子没听来他问及自己姓字,也没在意,刚要出口作答,便听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看剑!”